当前位置:

裙钗记_第63章

云之风华Ctrl+D 收藏本站

在路上,夏语澹弄明白了夏译出了什么事。

夏译今年二十五岁,和段氏儿子也生了两个,成家立业,身为丈夫,父亲,夏家的嫡长子,他也该做点事业出来,才能延续夏家的富贵,夏家是外戚,爵传三代,到了夏译身上是第三代,防范外戚也不严苛了。夏译这一辈先在官场上走出一条路来,将来三代夺爵,夏家靠自家男丁的努力也能成为官宦之家,而不是现在,靠中宫皇后,靠和皇家的姻亲关系。

夏译原来在五城兵马司谋了一个未入流的小差事,前年调入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为最高军事机关,掌管全国卫所军籍。一年时间,夏译由从七品小旗升至正六品百户。一个月前,辽东有三百匹上等的军马要送往西北,分拨给在凉州周王府护卫军和在雄州的三朵卫军,两军中的军官及指挥使的护卫。马和马天差地别,若是以车喻马,寻常百姓用来拉货坐人的马是五万以下就能买到的奇瑞,戍卫边疆将官的座驾,就是一千万以上的布加迪,还是限量版。

三百辆豪车,不,豪马,从辽东运送到凉州,曲折千里,过关攀山,比押解千名穷凶极恶的囚犯还要艰难数倍。毕竟,三百匹好马,听不懂人话又招贼,如银子在移动。

不经历风雨怎见彩虹,风险越大,回报越高,若是有人能办成此事,就是自身实力的证明,大功一件,办得漂亮晋升一级也有可能。五军都督府里,一群正五品以下的下级官员抢成了一片,最后,被正六品百户的夏译抢到手里了。

夏译身后,即使高恩侯府在军中没有根基,妻家兴济伯一直在陕西为官,外家淇国公府更是根深蒂固,沿路和沿途的卫所打好招呼,一段一段的小心护送,夏家,段家,乔家,三家帮忙,夏译领头,总能把三百匹马安全护送到西北,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可是,马队就在路径山西和陕西的交界处,在大望山附近,遭马贼截路,盗走了七八十匹马,马匹护送之中病死几匹情有可原,少了二三成,交给西北军怎么说得过去,两百多匹军马,准备换马的军官们,也不够换的。而原本要立功的夏译,经此一役,无功而有罪了,别说官升一级,正六品百户绝对保不住。

别说辽东和西北交接不成,朝廷承当的直接损失,七八十匹马落到了大望山的马贼手里,大望山的马贼是属韭菜的,割了一茬还有一茬,有了七八十匹好马,又能兴风作浪好一阵子了。

夏语澹到了京城,就去高恩侯府,大半年没回自己家了,回来总要回家的。整个高恩侯府不说,至少大房,从主子到下人都是阴云笼罩,夏译是要顶立门户的嫡长子,出师不捷,对夏家每一个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夏语澹来向乔氏请安,乔氏面上端的平静,待她还是冷冷淡淡的,没说几句就撵人了。夏语澹也不敢多待,好像待在那里看乔氏笑话似的。夏文衍四十中旬的人,憔悴许多,有了几丝白头发,他虽然自己一事无成,嫡长子是抱了厚望的,对着夏语澹,絮絮叨叨问了她住在乔家的许多事情,学了什么东西,见了什么人。

夏语澹在乔家,写写字,画画画,练练三脚猫的拳脚,学学三流的马术,和姨娘丫鬟们,春天放风筝,夏天做冰饮,秋天赏桂花,冬天堆雪人,闺阁之中,可以的玩乐而已,至于见人,乔家在淇国公府的公开宴饮,夏语澹主不是主,客不是客,极少出来,在乔家马场,乔三老爷一家来向老国公请安,住了一个月。夏文衍听得意犹未尽,还没有听到他想听的,夏语澹已经无话可说了。

几个姐妹大半年不见,夏尔钏演技好了许多,对夏语澹很亲切,天天在段氏面前打转,针线几乎都是给段氏两个儿子做的;夏尔彤就像一只引线已经点燃的爆竹,脾气随时都能爆发的样子,变化最大的是老家来的夏烟霞,前年还是一个连人也不会偷瞄的小家气女孩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的仪态,比夏尔钏还有侯门小姐的气度,今年,乔氏多次带着夏烟霞出席别家宴饮,已经有了名声。女子以针黹女红为要,夏烟霞随身用的,自己绣的荷包,帕子,外面和乔氏交往的贵妇,见一个夸一个。

夏译从西北回来,扣在了刑部,没有关入大牢,只是隔绝审查的意思。从虞氏向老国公问来的情形,革掉品级是一定的,朝廷为此损失了多少,丢出个正六品是至少的,之后,会不会赔银子和徒刑,革掉品级后,几年之内不能启用,启用之后的仕途怎么样,就有得斡旋了,毕竟,夏译是皇后的侄孙,是高恩侯府下一代的当家人,皇后求求情,皇上松松手,还是能翻身的。

淇国公府,乔致和梅氏屏退了左右说话,梅氏一脸忧愤之色,道:“不行!我不同意,译哥犯的错,为什么要乔家描补。损失七十七匹战马,那样的好马,七十七匹,马场一时拿不出来,得三四年吧,我们乔家的马场,三四年都抵给夏家了,凭什么!我们家这些子侄怎么办,乔家的马,又不是养了没有去处。赢儿,亨儿,袤儿都是要用到的,我们和洪家的事,我还想着,送几匹好马当聘礼。”

乔家马场虽然一直在乔费聚手上,乔费聚一去,马场就是乔致的。梅氏早就把马场看成自己这房的产业,好马拿钱也没处买去,是随便的东西吗,一给就给七十七匹。梅氏说得没错,乔家养出来的马,一年年都是有去路了,就是不卖钱,不给自己人用,送人也是七十七笔人情,就这么给夏译擦了屁股,梅氏和乔氏的姑嫂之情,还没有到那个份上。

乔致为难的道:“小妹嫁到夏家,委屈了她,这些年,虽然她面上过得不错,里头的滋味谁知道。译哥是她的长子,若前途被毁,她后半生也被毁一半了。”

梅氏深吸一口气,看望别处,想想这口气吐不出去,道:“小妹委屈,委屈了多年,难道这家里就她受委屈了?小妹出嫁时,给她办了多少嫁妆,还不算这些年,出嫁二十年了,我有了好东西也不忘她,还不够吗?外人都以为,乔家通过夏家攀上了太子。外人不知,你我是知道的,凭着乔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何用攀附太子?太爷自毁了仕途,乔家上下在太子在时,夹着尾巴做人,既要躲避皇上,还要躲避太子,一点儿错,就是两头得罪。乔家主张立了太子,夏家就趁机拉住了乔家,要把乔家钉死在太子的船上,当年要不是逼到份上了,又何须借虞氏的手,把信国公府,现在的武定侯府,一干新贵都得罪了!”

虞氏的人从来不出现在公开宴请的场合,那天为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她的人办成了事。

“难道乔家被夏家连累至此,失去的还不够多吗?”梅氏情绪激动之下,跌碎了茶盏。正是因为这些不满,梅氏仗着自己辈分高,一年都不去夏家一次。

乔致看着滴滴答答的桌角,一时回顾近三十年的往事,当年皇上不肯册立太子,乔家父子商议时,甚至说过,太子的立废全在皇上,今日国难当头,需要立一个太子来安定民心,军心,若日后太子难当大任,皇上既可予之,也可夺之。

乔家历来如此主张,为了大局,一时的权宜之计有何妨?能利用的,皆可利用,无用了,弃了就是,太子位也是如此。

乔致无奈的安抚梅氏,道:“好了,好了,爹还没有决定,爹要是同意给,我当儿子的,也不能不孝,逆了他老人家的意,爹要是不同意给,你也是白生气。”

  ☆、第八十四章 顶上

乔费聚没有答应乔氏的请求。如乔致所说,乔家马场还在乔费聚名下,乔费聚一生的威望,阖族上下,莫敢不从,乔致要当孝子,也不能违逆。乔费聚是有这个权利,一出手就给乔氏七十七匹马。可是,马给了之后呢?乔费聚在一日,看在他老人家面上,和夏家还是亲密的姻亲关系,乔费聚不在了呢?每一家都是一大家子人口,老爷子不能太偏心了,全部偏心在一个外姓孙子身上,连大房长媳梅氏都不服气,其他房里人就更加不服气了。这些马给了夏家,乔家人这几年要用好马就没有了,夏家为了一个夏译,不说得罪,年轻有为的乔家子弟都对夏家存了疙瘩。有了这样的心结,长远来说,对夏译日后爬起来也是不利的。

虽然梅氏的怨愤之言,乔氏没有听见,但连乔费聚都不答应,乔氏也可以想见,其他人背后的想法。乔家不答应,为了夏译的长远前程,乔氏也不是不通道理的人,逐不再强求,乔家舍不得马,夏家还有钱可以抵罪,宫中还有皇后求情,不至于把乔家和夏家的情分一下子就折腾光了。

乔费聚看到女儿精致妆容下,遮掩住的憔悴,及匆匆前来,又匆匆离去的身影,不觉叹息。

还有个理由,乔费聚没说。夏译还在隔绝审查之中,乔费聚用他几十年的老脸,能早一步知道夏译交代的话,其他人,就等夏译放回来再知道吧,真不是好话!夏译把这次盗马事件,归咎为他的一时失察。

失察就失察,七十七匹马被盗无可争议,他又是总领差事的人,辩不可辩,痛快承认失察就够了,还需要加个‘一时’?他之前各方勘察的缜密,筹划的精密,一路走得稳妥,一时漏出了一个空角,就被马贼扑住了,是这个意思?

身为武将,能允许一时的失察吗?一时一刻都不可懈怠!一时的懈怠,就是不可估算的损失。

夏译次行,带了几个老练的谋士去的,大部分人建议选择另一条道,那一条路多平地,多荒漠,夏季又遭了干旱,有些地方寸草都不生,走那条路还稍远一些,但那条路前方后方一览无余,少招人惦记,就是路途艰苦些。夏译没有准,选了一条树荫遮蔽,食物水源充足,路程还短一些的好路。你知道那好,马贼也知道那儿下手好,马贼早十几天就佯装蛰伏在路上,用密林遮掩了身形,做好了各种机关以逸待劳,等夏译一伙人进入了埋伏圈,整只马队截成一段段的攻击起来,趁乱就牵走了七十几匹马,密林纵横,地形复杂,夏译一伙人追缴都无处追缴。

若夏译能平安走过那段路,功成之后,外人竖起大拇指要赞一声,有魄力!可惜被劫道了,夏译就要落下一个志大才疏的名声,成败论英雄,夏译选择的时候,就该做好失败的准备,而不是归咎为‘一时’的失察。这不仅降低不了罪责,还会遭受,如乔费聚这样,真正从血泊里淌过来的人,更多的鄙夷。再给他三百匹马,从走那段路,他就会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不再失察了吗?

夏译本人,不配乔家拿出七十七匹好马,给他收拾残局!

虞氏看乔费聚满脸怅然,端了一碗苦丁茶给他去火。

乔费聚接着道:“华儿,持强势于怀柔,才至于她几个孩子,皆不是有大才的人。”

“夏家那样骤然富贵的人家,没有一个强势的主母,何以在京城立足,为皇后娘娘撑起脸面。”虞氏也为乔氏说一句公道话。

乔费聚苦笑一下,道:“强势本无错,可强势太过,不知强势和怀柔刚柔并济,就遗祸匪浅了。于国而言,秦以一国之力,横扫六国,何等强势,另天下禁声,不过传至二世就亡了。于家而言,她强势那么多年,可惜她还是个女人,另夏家男儿原本那点勇气都没有了。”

虞氏摇头道:“各中分寸,连你们男人都拿捏不好,大则误国,小则误家,何况夏夫人,还是个女人。如今恶果以成,才知道,过矣!”

“当年梁宁之战前夕,我有和华儿提过,及早送夏译入军中历练,将来战事一起,也有机会,实实在在挣个军功回来。夏译早晚是个侯爵,若上了战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华儿她,慈母之心,她舍不得。她舍不得,我就算了。”乔费聚神思怅惘,道:“当年刘氏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看着老大老二,她虽然说不出话来,我却已知她的心事,我对她道:不管我将来有再多的女人,有再多的孩子,老大和老二,都是我最珍爱的孩子,有我在一日,总能保着他们平安,给他们应得的尊贵。刘氏闭上了眼睛走了,恍然二十年,我以为我一直对得住刘氏,可是,我对不住她,老二,我的弗儿,我心如刀绞,每每念及,好不难过。”

乔弗,十六岁入军中,二十三岁成为神枢营镇抚使,元兴二年护卫皇上征辽,当年皇上被八万北辽铁骑包围,三千神枢营用性命铺出一条血路,三千将士,无一生还,虽然北辽铁骑感佩神枢营忠勇,未缴他们的首级论功,可等腾出手来,清扫战场的时候,躺在战场上的尸身,多已残缺不全,或在激战中而残,或死后被野兽吞食,只能靠个人的铠甲辨认出来。乔弗,国公爱子,丰神俊逸的人物儿,头颅都被秃鹰叼走了。

马革裹尸,战场上死去的人,更多连尸体都无法保全。

“华儿舍不得她的孩子,她那么舍不得,万一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由着她,把孩子们,都拘在了身边。”乔费聚已经从失子的情绪中回转过来,冷静起来,道:“华儿的几个孩子,远没有老二的本事,她的舍不得,也在情理之中。”

梁宁之战,参战的神枢营建制不存,彭指挥使以下,一半将士战死,段氏的父亲,兴济伯虽然没有直接死在战事上,也是熬干了心神,封伯几年,待段氏嫁入夏家后也没了。由此可见,梁宁之战的惨烈!

虞氏安慰道:“路已经歪的那么远了,你看着,还能不能走回来了?”

乔费聚揶揄道:“我还有几年,来管夏家一堆烂事,我要管,也是不会管,管不了的。”神思半晌,还是不忍道:“男人不顶用,只能女人顶上,夏家本来就是靠女人发家的。”

虞氏调侃道:“听书,夏夫人跟前养的义女,颇有贤淑之名。”

乔费聚抚额叹息道:“大愚若智,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儿,她以为就养的熟了吗?她自己膝下养了十几年的两女,就丢弃一边,捧着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儿,被捧的人,也该心凉吧。”

虞氏心跳加快,道:“爷想要抬举的是?”

乔费聚最终痛下决定,道:“夏家的几个女儿,也就夏尔凝,看着还似人才。”

虞氏还记得,夏语澹想要的良人。可是,在纷繁的日子里,身为侯门庶女,无论高嫁,低嫁怎么嫁,都很难嫁到,何况外人都看着,夏家的男人无甚出息,若攀高门,也不知什么高门能心甘情愿的接手,不禁皱眉,要打消乔费聚的年头道:“你别忘了,夏尔凝的生母是怎么死的。”

乔费聚豪恣道:“她不是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倒要看一看,我助她成就无量的前程,她要何以报我!”

乔费聚的野心喷薄欲出,虞氏都想不出这条路的可能,低低的否定道:“怎会?”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