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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_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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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思仔细帮她查看了一番,虽确实无碍,心下也万分酸楚。便又轻声道,“一会儿让太医来看看。”

如意点头。

徐思停了好久,才终于能勉强说道,“你三姐姐不懂事……”

如意只听这个开头便已明白,她阿娘要对她说的还是“她错了。你懂事,别同她计较”。可这话这一日听起来有多么刺耳。她忍不住便想问徐思——为什么她懂事反而要挨打,而不懂事的那个打了她,还不会被人计较。

但这一日她已将她阿娘刺伤过一回了。她知道她若说出口,她阿娘得有多难堪,多难受。

她便只将委屈咽下去,默不作声的垂着头,听徐思将话艰难的、违心的讲完。

可她的难受又该说给谁听呢。

徐思等她作答,她沉默了许久,终还是轻声问道,“阿娘,今日若是我打了三姐姐,阿娘也会这么和三姐姐说吗?”

徐思一滞,道,“……她是姐姐,你是妹妹。姊妹之间偶然拌嘴……”

如意不由就追问,“那若我是姐姐呢?”

徐思久久不能作答,如意眼中泪水便再度涌上来。她无法再在屋子里待下去,终于还是起身,低声、急促的道,“阿娘,我出去走走。”

也不待徐思作答,便飞快的、逃也似的离开了。

徐思忙命下人跟上她,然而如意身姿灵巧,又自幼善于躲避,不过片刻间就将所有人都甩开,消失在辞秋殿中。

可她并无旁的去处。

她就只是茫然的、漫无目的的躲避着殿内下人们的追赶。

待到再听不见来寻她的人的呼喊声了,她才终于停住了脚步。

寒风吹来时,她才从混乱的思绪中稍稍回神,茫然四望。只见此处院墙高立,俱都是一色青黑的砖瓦。房屋倒是修建得坚固,然而一看便十分陈旧阴湿。夹在中间一条长巷曲折局促,因常年不见日光的缘故,角落里尚堆积着冰雪,那雪亦不复冰清玉洁,反而蒙了一层发黑的尘污。

她却不知道宫中也有这样的去处。不过书读得多了,倒是很快便想到——这也许就是类似于汉宫中永巷、掖庭一样地方供匠人、织女们做工的地方吧。

虽隐约意识到这是哪里,她却也没更多的心思,就只是浑浑噩噩的立在那里。不知该往哪里去。

她还在无忧无虑读书玩耍的年纪,从未考虑过前路,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或者会离开徐思身边。

究竟她是个“野种”这件事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不甚明了。但她确实已隐约意识到——这里不是她的家了。

但究竟哪里才是啊?

她只觉得天地之大,竟无处容身。前路之多,竟无路可走。

庄七娘自织室里出来,便影影绰绰的望见前头有个少年公子。身量不高,却十分俊俏匀称——冬日里穿着肥厚棉衣的时候,人人看上去都免不了有些粗笨,能有这般俏丽的身姿实属难得。身上那袭青色深衣虽看不清布料,可那青色十分雅致匀净,也不是底下人有身份穿的。

庄七娘便想,莫非是正月里哪家入宫来觐见的小公子,迷路走到织室这边来了?

她的孩子若在身边,如今大约也正是这个年纪。故而她对这个年纪的孩子天然就有一分怜惜。

偏偏大年正月里,织室这边粗使宫娥们俱都放了假,她一时竟找不出旁人来问。左顾右盼了半晌,终于还是亲人之心占了上风,拉了拉衣衫,畏畏缩缩的上前,问道,“可,可是迷了路?”

她眼里生了白翳,近来视物已有些费力。然而靠的近了,总算能瞧出个大概——见这少年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皮肤极白,却有一双清黑倔强的眼眸。那姿容极美,恍若隔了霞光仙雾一般,竟依稀令她想起徐思来。虽一身男装打扮,然而分明就是个清贵淡雅的美貌少女。

宫里这个年纪的少女,又是个贵人……

庄七娘不由就有些愣住,忽就想起正旦那日,殿里送了件男装来让她改尺寸,且十分急用……似乎正是这样的款式颜色。

她心口已然急促的跳动起来,忙就拉起那姑娘的衣袖来,翻开内里寻找记号——她记忆越发衰退,偏偏近来连眼睛也不大好了。因此手头活计多的时候,为免混淆遗忘,她便总顺手在做完的活上随手绣个小记号。不会碍着旁人,但她上手一摸就能摸出来。

那姑娘立刻便戒备的将衣袖抽回去,可庄七娘确实已摸到了。这衣裳正是当日刘嬷嬷吩咐她改过的——而刘嬷嬷原是如意的乳母,如意长大之后,徐思依旧将她在如意身边伺候。刘嬷嬷吩咐下来的活计,无不是给如意做的。

庄七娘心下狂喜,几乎就要哭出来,所幸眼睛干涩,流不出泪水来。她忙就展开笑容,又怕吓着如意,忙又解释道,“姑娘别怕,我是徐娘娘宫里的人。我是到这里找东西来的,平日里不住这里。不,不过我是底下的下人,想来您早先没见过我……”她不由就焦急起来,不知该如何取信如意才好,“您身上这件衣裳还是我给改的,我给您做过许多东西……还给您编过竹球。您小的时候,我还抱过您——”

第三十三章

如意却只觉得戒备,她不由就有退缩之意。

这妇人身形苍白浮肿——并不是格外的肥胖,然而就是显得臃肿松散。似乎年纪不是很大,可头发已然有些花白。那双眼睛尤其骇人,右眼青白,上生着白翳,令人不敢对视。表情又像哭又像笑的,看着便十分的不正常。

如意也隐约听人说永巷、掖庭之类的地方不干净,常有发疯或患有癔症之人,心下不免就有些骇然。已不由就警戒起来。

可这妇人能认出她是辞秋殿的人,如意又觉着她说的也许是实话,兼此刻烦乱、无处可去,便也不急着逃走。

只默不作声的看这妇人究竟要做什么。

庄七娘说了半晌,才意识到如意竟是一句话都没回。她心中只一味疼惜,兼眼神又不好,竟没觉出如意的防备来。只是忽然就想起什么,上手便去握如意的手,觉出她手上冰凉,话立刻便刹在口中,转而便从怀里掏出一双棉套子来给她戴。

道,“快套上,看你的手冰冷冰凉的。”

觉出寒气自脚心往上钻,又不觉跺了跺脚,自言自语一般,“脚上也都冻麻了吧?哎呀,这么冷的天。快过来坐一坐——”

她便要拖着如意进屋,然而织室内水汽大,无人烧炭时越发冷得冰窖一般,异味也大。她才探头进去便立刻意识到不妥,便顺手抽了两只蒲团。有推着如意出来,将蒲团往能晒到日头的墙角旁一铺。铺完之后才意识到简陋,她心知委屈了如意,目光里不由就带些愧疚和哀求,道,“将就着坐一坐吧——”

她动手动脚的,如意被她不伦不类的亲近、关怀给摆弄、冒犯得十分难受。

她的手极其粗糙,直如锉刀一般,且手劲又大。被她攥了那么一下,如意只觉扎得满手疼,然而她塞过来的棉套子却极轻柔,如意没见过这种东西,庄七娘便又教她戴,絮絮叨叨的解释着,“听说您出宫读书,特地给你做的呢——宫外怕是没火炭暖炉吧,写字时得有多冷?这套子我用的极细柔的棉花,虽看着薄,却暖和呢。您可以带着写字,只要把手指套翻过来,瞧,手指就露出来了吧?一点都不碍事——”

说完了又带了些邀功的、期待的目光望着如意。

如意觉着她的目光骇人,便不看她。可也确实察觉出这个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的女人的细心来。便不解释宫外自然也有炭火暖炉,她读书的地方压根便不冷,用不上这种东西。只胡乱点了点头。

又见这妇人竟将两只蒲团叠在了一起,才知道两只竟都是给她拿的,反倒把她自己的忘了。

如意这一日心不在焉的,片刻后才又意识到,也许不是忘了——原本宫里便规矩多,在她跟前等闲的宫娥都是没有自己的位子的。

这世上原本就不是人人都发自内心的疼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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