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_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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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乐意回忆过去,在监狱里不乐意,出来了更是如此,我努力让自己相信,只要你往前看,不回头,背后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就永远会被尘封。但是这种自我催眠有个致命的缺陷,现在,这个缺点吊儿郎当地坐在我的对面。

  俞轻舟就像两个完全独立次元的连接点,承上,启下。

  “唉,这真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啊……”罐装啤酒的拉环被扣开,扑哧一声,提神醒脑,以至于王八蛋的哀怨声声入耳,“遥想当年,你们一个个都对我低眉顺目的……”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怀旧情绪就像阳光下的肥皂泡,眨眼间消失殆尽。

  “出门左转十米有个没盖儿的井,跳进去,说不定能梦回大清过把皇帝瘾。”阿秀把烤好的肉串端了上来,我往俞轻舟面前推了推,“尝尝。”

  王八蛋拿起来一串,没下嘴,而是仔细端详:“花雕烤的?”

  我无力扶额:“嗯,怎么,你还准备膜拜几分钟?”

  王八蛋自然不是客气的主儿,没一会儿,铁签子就在桌上尸横遍野。

  “味儿挺正,”王八蛋咕咚灌下一口啤酒,然后舒服地眯起眼睛,“没想到你还有这技能。”

  我不敢揽功:“秘方是容恺弄来的。”

  王八蛋看看我:“那你负责啥?”

  我毫不心虚地回视:“接待。”

  王八蛋没好气地乐:“敢情你是十七号代表?”

  我耸耸肩:“没办法,别人都不乐意见你,躲后厨的躲后厨,猫收银台的猫收银台,还一个今天直接宅家里了,没准儿是未卜先知。”

  王八蛋的嘴角抽搐两下:“那我还得谢你呗。”

  我嘿嘿一乐,初见这家伙的微妙灰暗情绪渐渐开始放晴。

  人生的际遇就像外国合家欢电影中经常出现的那棵圣诞树,下面堆着好些包装得五颜六色的礼物,不拆开,就永远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七年前,我在这个人面前脱光了转圈圈。

  七年后,我坐在自家店里和这个人把酒言欢。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酒过三巡,聊了好些有的没的,我才想起来这茬。

  王八蛋很鄙视地瞧了我一眼,然后叹气,是那种很能激发人抽打欲望的摇头叹息:“你还真当出狱了就是鱼儿游回大海啊,没见过电视里放生保护动物的?都得搁翅膀上套个追踪器,以便跟踪观察。”

  我琢磨几秒,有点儿悟了:“合着哥儿几个属于治安联防黑名单?”

  “基层工作不容易,都得防微杜渐嘛,”王八蛋语重心长地拍拍我肩膀,“谁让二进宫的比例高于新发犯罪呢。”

  瞄了眼肩膀上的狗爪子,我把后槽牙磨得咔咔作响:“信不信我拿铁签子扎你。”

  王八蛋嘁了一声,收回胳膊,斜眼看我:“啧,你这臭脾气怎么几十年如一日啊。”

  我这叫一个郁闷:“我臭脾气?这您老人家把自己给忘了吧!”

  王八蛋拿啤酒罐碰了一下我的酒杯,痞痞地笑:“所以咱俩最合嘛,臭味相投。”

  我想拿刀抹脖子然后滋他一脸血:“大哥,你表扬自己非得捎带上别人吗……”

  直到最后,王八蛋也没说几句人话,因为稀有,所以记得格外鲜明。他说像你们这种出来了还拉帮结伙的,其实是重点监控对象,因为大都不安分,可你们是个例外。他说跟你说句实在的吧,真没想过你们可以混成这样。我经常跟人掏心窝子,但俞轻舟不在这个范围内,认识七年,较劲五年,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产生这种想法:幸亏十七号的管教是个王八蛋。然后,还当面告诉对方了。

  分别时,夜已深。

  店里早就打烊,别说客人,连阿秀小疯子他们都已经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王八蛋明天轮休,所以这孙子拉着我把能吐的苦水都吐了,是的,久别重逢,管教拉着犯人吐苦水,这也得算奇谈了。什么工作不得志,相亲不着调,父母不理解,朋友不仗义,我发现这家伙角色转换根本不需要时间的,绝对的神技。

  站在店门口,我有些微妙的不舍,于是打心底冒出了那句大俗话:“没事常来玩儿。”

  王八蛋背对着我挥手,似乎小声说了句什么,但被夜风吹散了。

  路灯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却并没有晕染出什么凄凉,至多是些感慨,或者释然。过去的时光就像一条河,你以为你趟不过去,其实转眼就到了新天地,你以为你趟过去了,其实它始终流淌在你心里。

  回到店里,我把桌上狼藉的杯盘归置起来往后厨端。哪成想一推门就惊着了,只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幽幽飘荡着一团荧光,衬着一张看不清五官的脸,我随着那光往上看,那脸也慢慢转向我……

  所以说我痛恨大屏幕手机!

  腾出一只手好容易摸着电灯开关,随着白炽灯的几下闪烁,后厨终于亮如白昼。

  “你别叫花花改叫花子得了!”妈的吓死爹了。

  没好气地把盘子扔进水槽,我平复了一下心跳,才开始纳闷儿:“你怎么没跟小疯子一起回去啊?”

  花花从角落的凳子上起身,没什么表情,不困乏,也不精神,就平静得有点儿像寂静岭,怪瘆人的。好在递过来的话还算正常:结束了?

  我点点头:“嗯,人都走了。”

  花花没再说什么,拿起抹布越过我离开后厨,没一会儿,端着剩下的盘子折返。

  我知道他这是把桌子收拾完了,便说:“盘子不用刷了,泡着明天早上再说吧。”

  花花没反对,把手机放回口袋,开始洗手。

  他还是没回答我为啥没走的问题,但也可能这根本不是个问题,无非就是不想走,或者在等我。两相比较,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这不是我自恋,而是,可能真像某次闲聊时周铖说的吧,花花有点过于依赖我了,这种依赖不是物质方面或者离开你就生活不能自理了,而是精神上的一种依赖,按照周铖的说法,这种依赖不是不好,只是无形中会让花花不由自主的疏远和别人的关系,甚至是切断。

  如果放在以前,我会为自己得到的信任而沾沾自喜,可是现在,我真的有点儿担心了。更要命的是,很多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在想啥。虽然花花让我有想知道的就去问他,可我又不是娘们儿,不可能一天到晚全都在揣测别人的心思,况且即便问了,如果是不想回答的,他也会像刚刚那样,直接无视。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变成,周铖和小疯子以为花花跟我亲,我也相信花花跟我最亲,但我还是不了解他,甚至是想了解,都无从下手。

  回家路上吹了点儿风,酒劲儿便上了头,等洗完澡,酒劲儿散了些,反倒更困了。打着哈欠从浴室出来,晃悠悠回到卧室,花花正趴着研究菜谱,专心致志。

  我一把扑进床里,抬手扑棱扑棱他的卷毛儿:“不用这么刻苦啦。”

  花花轻轻摇头,放下书,拿起手机:还不够。

  我歪头看着手机屏幕,皱眉想了很久,依然不确定他说的是厨艺程度刻苦程度还是其他。

  显然花花对这个话题也没什么兴趣,索性换了个:你和于轻舟都聊什么了?

  我叹口气,拿手指用力戳屏幕:“敢不敢把人名写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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