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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再醮记_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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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双目半合,手指轻轻搭在王九娘腕上:“檀越当时病况危急,医者未至,贫尼也只能勉力为之。我佛向来有慈悲之心,分内之事,救命恩人万万不敢当。”

  “灵和法师莫要谦辞了。九娘,丹娘与奴已数次谢过灵和法师,还拿出私房来捐了香油钱,天天都给九娘上香。”青娘又道,“法师见谅,娘子生了这场大病,变得不爱说话了。”

  “莫非是伤了喉咙?”

  “医者说似乎未曾。娘子只是不愿言语。”

  灵和注视着王九娘,若有所思:“此番檀越伤身更伤心,郁气堵塞,还是想开些罢。”

  王九娘闻言,默默地颔了颔首。

  这时,明青将一个布包捧了过来。灵和徐徐展开,竟是一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针,让王九娘看得头皮发麻。那么长的针扎进身体里,换了是以前,她决计不敢。但在这个时代,也只能勉强适应了。

  灵和拈起金针,熟稔地扎了几处穴道。王九娘本以为针扎进身体里多少会有些疼痛,但除了略麻之外,竟没什么其他感觉。这令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中医之奇妙。行针之后,胸腹间的不适感也减轻了许多。

  “下地走动虽对身体有益,檀越仍需量力而行。”灵和劝诫道。

  王九娘不禁有些赧然,又点了点头。今日确实是她操之过急了。

  “行针虽可缓解檀越的不适,身体仍需慢慢将养。”

  “灵和法师,若是坐车远行呢?”青娘略作迟疑,突然又问。

  灵和摇了摇首:“不急于一时,多养二三十日,便可动身了。”说着,她便吩咐明青去竹林精舍里唤人:“檀越且在寮舍里休息片刻,再回去罢。”

  “多谢法师。”青娘满面感激之色。

  ☆、第四章 王家七郎

  长秋尼寺的寮舍多是比丘尼坐卧之处,自是远远称不上华美,甚至也并不算舒适。自门到对墙,大概十几步就走到头了,显得有些逼仄。屋内的摆设也格外简陋,靠墙放置了一架光秃秃的松木四足矮床,床边搁着两方短榻,短榻间又安有一张小几,上面供奉着一座小佛像。矮床上铺了干净整洁的褥被,却是粗布制成。短榻之上更是空空如也,连茵褥也没有。

  这样窄小的寮舍,一旦屋中多了几人,便显得格外拥挤。当灵和暂时离开,屋内只剩下王九娘与青娘之后,方留下了些腾挪的余地。

  王九娘和衣侧卧在床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这间陋室一番。与寮舍相比,精舍内的摆设何止精巧百倍。推想起来,她所见所用的器物,应当不是长秋寺所有,都是张家送来的前身惯用之物。她那“前夫”在这些细微之处上,确实挑不出任何错漏。这也令她对那件丹娘、青娘都讳莫如深的事生出了更多的好奇。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让这桩婚姻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虽然寺主确实是好意,但这褥被也太粗了,九娘如何能在此处好生歇息?”青娘摸了摸褥被,像被针扎了一样缩回了手,摇首道,“也不知丹娘究竟在忙些什么,奴早便让春娘去告知她了,怎地还不过来接娘子?”

  王九娘其实很想说她并不是那般娇贵之人,也觉得灵和法师的安排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然而,她张了张口,却仍是不曾应声。这十几日来,或许是量变积累达到了质变,她已经完全能听懂丹娘、青娘的对话了。但出于谨慎,她依然没有开口,只是试着在心中练习发音、语气、语调。无法自由表达自己意愿的憋屈日子,她并不愿意继续过下去,但贸然开口说话,总需要一个契机——那位便宜兄长的到来,大概便是最佳的时机了。见到亲人心情激荡,说个一言半语也是在情理之中,不是么?

  眼下还不能说什么,青娘也不期盼她能做出什么回应,王九娘便只有闭目养神了。她今日确实运动过量,困倦得很了,不多时便有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青娘见状,便不再多言了。取出巾帕给她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之后,她便跪坐在短榻上,静静地守候起来。

  没过多久,寮舍外便传来了有些匆忙的脚步声。就听似是丹娘唤了一声守在寮舍外的明青,而后,门便吱呀一声推开了。

  王九娘张开眼,正好见丹娘提着裙角走进来,平日里梳得整整齐齐的双环髻竟微微有些散乱。她虽年方十七八岁,但遭逢此次大变之后,已俨然成了王九娘一行人中的主心骨,平素成熟稳重,极少显露什么情绪,眼下却是难掩又悲又喜之状。

  王九娘有些疑惑,便听她垂泪哽咽道:“九娘,七郎来了。”

  七郎——王七郎!她那住在长安的便宜兄长!

  王九娘也不知此刻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强撑着半坐了起来。

  “太好了!”青娘有些失态地站了起来,喜极而泣,“七郎来了,便能为九娘做主了。”

  “九娘莫急。”丹娘拭了泪,忙上前相扶,“方才听灵和法师说道,娘子身子虚弱,须得在这寮舍中歇息片刻再回精舍才好。七郎刚到山下,差遣了仆从来报信,就算紧赶慢赶地,也须得等好些时候呢。”

  “九娘在此处也歇息不好,不若瞧瞧长秋寺内有没有檐子,抬了九娘回精舍岂不更好?”青娘道。

  丹娘略作思索:“也好,只能再烦劳灵和法师了。”

  所谓的檐子,便是类似肩舆的唐代轿子。简单来说,就是两根粗竹竿上紧紧绑了一张坐榻。灵和不但让比丘尼们抬来了檐子,见王九娘身边只得丹娘、青娘二人,还令四个健壮些的比丘尼扛起檐子送她们回精舍。丹娘、青娘自是万分感激不提。

  回到精舍后,丹娘、青娘又是好一番忙碌,带着小丫头春娘、夏娘将三间屋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又服侍王九娘里外换了一身衣衫,饮了一回汤药,劝她睡下养养神。

  王九娘心里忐忑不安,如何能睡得着,只能闭上眼干躺着,听着屋里屋外的动静。

  没过多少时候,便听精舍外隐约传来一片人声。声音并不大,但其中夹杂了不少男子的音色。接着便听见丹娘、青娘、春娘、夏娘脆生生地唤“七郎”。

  “起来,带我去见九娘。”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随即脚步声便到了精舍内。

  王九娘正迟疑着是不是应该恰到好处地“醒过来”,突然似有所感,张开眼看过去,便见屏风后头,一个将近而立年纪的男子正快步行来。他头戴玄色长脚幞头,身上却是穿了件空青色右衽广袖长袍,行止之间气度从容端方。

  唐人在这样的年纪,已是以蓄须为美了,他自是不会例外。王九娘本以为自己会有些难以适应这个时代的审美喜好,但是眼前这位即使略蓄了须,也仍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风度翩翩、姿容俊美、身形挺拔的成熟美男子。如今这般模样依旧风姿不减,便可以推想他年少时又是怎样一位佳公子了。

  她不敢打量得太明显,迅速地移开视线后,却正对上那王七郎的目光。

  那目光里满是怜惜和担忧,令她心中不由得微微一震,眼睛竟立即酸涩起来。本以为这一关她必须靠着不怎么样的演技才能冒险通过,但感受到那份似乎确确实实属于她的关爱之后,所有的紧张和忐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瞬间,骤然穿越重生到这陌生时代之后所生出的战战兢兢与小心翼翼,所有的委屈与不安,都化成了泪水涌了出来。

  她就似见到了真正的亲人那般,情不自禁地抽噎着唤道:“阿兄。”

  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之后,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变得嘶哑无比,而久未使用过的喉咙也隐隐作痛。再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已是发不出声音了。

  “九娘!”王七郎满脸心疼,坐在床边细细端详着妹妹苍白的脸色,又拿起她的手腕诊了诊脉,“没想到你竟然病得这么重。可有医者开了药方看过了?每日可按时饮了药汤?”

  “洛阳城的医者隔几日便会过来瞧瞧,长秋寺的灵和法师也会定期来查看九娘的病情。”丹娘答道,低声吩咐青娘去取了医者开的药方过来,“七郎有所不知,九娘先前病势更加沉重,如今已是渐渐好转了不少。”

  王七郎眉头微微皱了皱,见妹妹仍然无声地落泪,温声安慰道:“九娘莫怕,阿兄会一直陪着你。你如今什么都不必多想,都交给阿兄,只需将身体养好便是。养好了身体之后,便随阿兄回长安去。阿爷阿娘都念着你,催着我赶紧将你带回去。眼下却也不急,总不能让他们瞧见你这瘦骨嶙峋的模样,白白让二老担心,你说是不是?”

  王九娘抽泣着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却仍是无法发声。她心中一凛,手按在喉咙处,“啊啊”地试着发音。越来越着急,喉咙便越来越痛,发声的气息却像是仍然闷在胸腹内,始终不得门而出。难不成,她永远都发不出声音了?这个念头在心里一转而过,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王七郎连忙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待她渐渐平复下来之后,安抚道:“阿兄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莫急,且躺下来歇息。待养好了,有什么委屈尽可向阿兄说,阿兄替你出气。”说罢,他亲自扶着妹妹躺下,又给她掖好了被子:“眼下时候已经不早了,明日一早阿兄便派人请来洛阳城最好的医者,给你仔细看看。你先睡罢,待你醒了,阿兄陪你一起用夕食。”

  他安稳的反应让王九娘安心了不少。哭过一场,她又耗费了不少体力,不多时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见她熟睡之后,王七郎这才接过青娘拿来的药方翻了翻,双目突然微微一凝,沉声道:“出去说话。”此时此刻,他寒霜覆面,目光冷厉,浑身上下哪还有半点方才宽慰妹妹时的和煦风度?

  王七郎此次匆匆赶至洛阳,并未带多少随从。但他在山下认出妹妹陪嫁的奴婢,遣他们立刻前去洛阳,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采买了药材、布帛、粮食等物,已是陆陆续续地送上山来了。这些训练有素的奴婢将添置的物品安放妥当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小小的精舍顿时便装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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