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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_第2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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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戎渡不置可否,只懒散了声音,随口说道:“没有‘为什么’……不,其实是有的,因为你得罪我了,让我不太舒服——你动了我最重要的东西,虽然明知道你不可能对其产生什么影响,但你有那个想法,那就已经足够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弹了弹指甲,面上微有笑意,就如同偶尔有动机的任性一样,精密,矛盾,并且隐隐抑郁可怖,只补充道:“我讨厌一切解释……”于丹笙此时已经知道北堂戎渡完全动了杀心,恐惧惶怖之余,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一骨碌从地上站起身来,眼中燃起了恐惧的火焰,突然间嘶声质问道:“我动你什么东西了?……不是!我知道了,你是在害怕,我是和你一样的人,你害怕我影响到你,妨碍了你,是不是!”北堂戎渡大笑,饶有兴致地捏着手上温润的扳指,看着于丹笙道:“害怕?影响我?妨碍我?有意思,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害怕?你,凭什么这么认为?你以为,会吟几句诗,说几句见解不同的话,就能把这世间的人哄得团团转?还是你当真能做出什么炸药武器,或者一些这里没有的东西,就可以凭此青云直上?或者以为借你从前比这里的人宽一些的眼界,弄些小心机小花样,便会把其他人玩弄于鼓掌间?可笑,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如果这些真有用、真能做得出来的话,我早就做了……眼下我教你一个乖,一个人无论怎么心怀抱负,也永远改变不了整个天下,只能让自己改变,来适应周围已经规定下来的秩序。”

于丹笙脸色青白,眼中已布上了点点的血丝,突然间口中低嘶道:“……我不服!这不公平,完全不公平……”他踉跄了几步,猛地惨笑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到了这里,立刻就是北堂家的子弟,无遮堡的小公子,所有人都要讨你欢心,而现在,又是汉王世子,前途无量,而我一来,明明是个男人,却要去做别人的男宠,被你那个爹肆意凌辱玩弄,偏偏却又没有法子保护自己,为了活着,活得更好,不得不去逢迎他,讨他的喜欢……为什么!”

北堂戎渡听了这番质问,冷笑一声,徐徐道:“怎么,想不通?莫非像你这样怨天尤人就有用了?这世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公平,从来就是这么不公平,如果你觉得不甘心,那你只有自己努力去改变这一切,不然只是大叫着不公平没天理,只想等天上掉个馅饼来,可能吗?不错,我是出身比你好,但我若本身是一个没用的东西的话,只靠一个出身,估计现在也早就死了,我如今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搏来的,所以,在你大喊不公平之前,为什么不想想我曾经都为现在的一切付出过什么?”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心中记挂着北堂尊越,因此哪里愿意把时间过多地耗费在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身上,遂起身一抖长袖,道:“刚才让你选,可惜你却选错了,所以,生死怨不得别人。”说着,翻手一弹,隔空以真气点住了于丹笙的穴道,让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不至于会泄露出自己的秘密,也不能挣扎,这才长声朝外面唤道:“……来两个人。”不一时,两名太监便快步趋入,北堂戎渡抬一抬下巴,道:“弄出去,清理干净了,就说是我说的。”那二人自然对他的意思心知肚明,虽说北堂戎渡处死自己父亲的男宠十分不妥,细论起来已经是大为逾越了,但北堂戎渡向来积威甚深,又极受北堂尊越的爱重,因此两名内侍不敢犹豫,立即一左一右地将于丹笙架了出去,北堂戎渡见了,忽然想到自己这莫非是在吃醋么?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已,倒特地叫来处置了……想到这里,自己也不由得失笑,惊讶于心中这样强烈的占有欲,遂摇了摇头,自去看北堂尊越。

整个巨大的深殿里面都充满了沁人心肺的奇异花香,北堂戎渡拿不准父亲到底睡了没有,因此脚下越发轻缓,一丝声音也听不到,等到走近了,才看见北堂尊越躺在阔榻上,双目闭合,呼吸均匀,很平稳的模样,肤色类雪,衬着单薄的衣袍,露在衣领外的脖子上,东一块西一块地零星散布着一些吮咬啃噬的淤痕,北堂戎渡见状忽然就笑了,他双手抱胸,歪着头,居高临下地认真审视着自己的专有情人,眉宇间的英气明显软和起来,然后弯腰想去用指尖触摸对方闭起的眼睑,但还没等到完全碰上去的时候,就又改变了主意,换作伸手去拈起父亲散落在流苏软垫枕间的一缕黑发,放在唇上轻吻了一下,却不防北堂尊越突然睁开了眼睛,带有几分戏弄之意地看着他,北堂戎渡只觉得脸上微微一热,道:“……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北堂尊越右臂一舒,将手放在脑后枕着,漫不经心地笑道:“……刚才去处置那个于丹笙了?”北堂戎渡从容不迫地俯身凑过去,轻吻了一下男人的脸庞,含糊说道:“……怎么,少了这么一个美人儿,你不舍得啦?”北堂尊越闻言抬眼看他,嘴角斜挑出一个揶揄的笑意,嗤道:“……怎么一股酸气。”北堂戎渡叹了一口气,唇边绽放出肆意的笑容,拈起北堂尊越的一缕头发,稍微拉了一下,一面轻声抱怨道:“哪里酸了……好罢,你现在心里肯定正在得意,觉得我为你吃醋了,是不是?”北堂尊越不置可否,左手抬起来圈住少年的腰,把他拽过来亲吻,北堂戎渡被父亲扯得一个踉跄,栽倒在对方身上,不过倒也没恼,只是一愣之下,看见父亲惊心动魄的俊颜越贴越近,便嗤嗤笑着去迎合男人的吻,父子两人温热的嘴唇永无厌倦地贴在一起厮磨,过了一会儿,等到彼此松开了,北堂戎渡才低声笑问道:“刚才做的那几次……舒服吗?我的本事让你快活了没有?”北堂尊越双眉一竖,似欲发作,但顿一顿,又重新平展起来,含糊地‘哼’了一声,并不算是回答,北堂戎渡得寸进尺,见对方不肯说话,一只手便伸进北堂尊越的衣襟里扯了扯,露出白玉一样的肌理,然后极尽挑逗地抚摸那厚实的胸膛,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盈盈笑意,软言软语地继续引逗道:“说啊,到底爽快了没?不许说谎。”北堂尊越被少年逼得发恼,根本就不愿理他,用手肘把上身半撑起来,将北堂戎渡从身上推下去,忍无可忍地放低了声音咆哮道:“……你个不孝子,闭嘴能死?”

然而北堂戎渡却是笑不可遏,只扭身再次缠上去搂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修长的手指深深插在父亲漆黑的发丝当中,嘿然笑说道:“这么凶干什么,刚才我一直都没动,全是你在控制局面,明明是你强奸了我,现在享用完了,就翻脸了么?”北堂尊越被这番颠倒黑白的强词夺理噎得无语,索性直接夺去了少年的唇,狠亲了两下之后,一把就将北堂戎渡撇到旁边的空处躺着,北堂戎渡摔在柔软的垫子上,笑得软倒,慢慢松展开了身体,低声笑喃道:“你这是恼羞成怒了……”北堂尊越听了,没睬对方,只向后重新躺倒在榻上,略垂了眼睑,却在无声处将自己微弯起来的唇角隐藏在表面下,也不知是不是在笑,北堂戎渡侧过头来看他,用手指轻轻放在了父亲的唇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殿中深静,是只为彼此而生的良辰。

二百一十八.为何偏偏遇见她

窗外晌午的日光分外炎热,远处传来的蝉鸣声亦是显得有气无力,牧倾萍看向外面,右手无意识地轻划着桌面,带动得腕子上的一串珊瑚镯子也‘咯啷咯啷’地响,正等得有些躁时,却忽听外头有人欢喜道:“……小姐,大公子已到了。”牧倾萍登时站起身来,忙道:“还不快请哥哥进来!”话音既落,不多时,只见两个宫人已打起细竹帘笼,一个修长的身影跨步而入,身穿从三品武将服饰,剑眉朗目,面色颇沉静,眉宇之间英毅之色微敛,正是牧倾寒。

牧倾萍自从前时嫁与北堂戎渡之后,只因按照规矩,不得随意出宫,因此就再也不曾回过家中,如今见了兄长,不由得当即眼圈就微微红了,泫然含泣的模样,疾步上前,就如同先前还在闺中时的形容,伸手牵住男子的袖口,轻声道:“哥……”牧倾寒神色如常,下颔比先前似乎略瘦了些许,隐隐透出几分成熟之意,眸光沉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妹妹,见她装束华贵婉约,脸色红润,应该是过得还好,便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而却道:“……虽是兄妹,毕竟内外有别,我如今既是青宫外臣,你如何却派人去前面打探,请我来此。”牧倾萍扯着兄长的衣袖拉他坐下,吩咐送上饮品来,这才强忍着泪意,道:“我好容易打听到今天是你当值,便叫人请你过来,哥,我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你和爹娘了……”牧倾寒面色微缓,仍然是素日里平淡的神情,取下头上戴着的勒翅帽,放在旁边的桌上,道:“在宫中可还习惯么。”牧倾萍双眸似睐,微抿了朱唇,低头用手仿佛漫不经心一般地把玩着绣帕,笑容当中隐约有些疏离,轻嘘一口气,淡然‘嗯’了一声,只说道:“还好罢,也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牧倾萍说罢,又顿了顿,才补充道:“……北堂待我也不错,哥哥你放心,也让爹娘放心,一家人都不必牵挂着我。”牧倾寒听了,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兄妹两人闲聊片刻,此时有宫人送上冰镇的梅子汤来解暑,牧倾萍亲自捧了一盏送到牧倾寒面前,只含笑说道:“外面热得很,哥你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罢。”牧倾寒接过汤盏,仿佛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淡淡道:“不了,今日还有公务,我坐一时便走。”牧倾萍听了,略静了片刻,眼中难免有失望之色,却知道哥哥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更改,于是收拾心情,定一定神,唇边露出些许浅浅笑意,复笑道:“对了,哥,说起来,我……”刚说到这里,却忽然听见外面似乎有孩童欢快的清脆笑声,打破了午后凝滞的安静,牧倾萍本能地朝窗外看去,便见不远处两旁开遍了各色鲜花的小径上,正有一个粉嘟嘟的小人儿往这边跑,后面紧跟着一群宫人,自是北堂佳期,牧倾萍见了,于是就不由得笑道:“这丫头怎么来了?”说罢没过多久,北堂佳期就已经跑了进来,笑嘻嘻地扑在牧倾萍腿前,扯了她的的衣角,,脆生生地道:“……夫人!”

牧倾萍见状,忙拉了北堂佳期柔软的粉白小手,微微诧异问道:“露儿怎么跑这里来了?”一面说,一面让人取来几样糖果之类的精巧小零嘴儿,抓了一把放在北堂佳期的小手里,北堂佳期雪白的额头上微有汗意,咬一咬自己细嫩的手指头,笑吟吟地说道:“阿爹睡觉,还没醒……”说着,就吃吃地调皮笑了起来,牧倾萍听了,就知道她是趁着沈韩烟正睡午觉,自己跑出来玩了,遂用指尖轻轻点一点女孩儿精巧的小鼻子,笑道:“你啊,怎么这么淘气!”

北堂佳期没答话,却是歪着小脑袋看向旁边的牧倾寒,漂亮的金色眼睛一直打量着对方,心下好生奇怪,只因她从来没有见过牧倾寒,因此自然是不认得的,完全是陌生人,只觉得十分好奇,然而牧倾寒却自北堂佳期进来的那一刻,目光便没有再收回去,于瞬间的微怔之后,就在漆黑的双目当中隐隐流露出一分喜爱与复杂之意——只因当初在北堂戎渡心中,这天下间的女子无疑是北堂迦美貌第一,因此自然就把‘蓉蓉’的模样弄得与北堂迦有些相似,而牧倾寒当年初次见到与北堂迦一模一样的许昔嵋时,虽发现这一点,也还不曾多想,直到后来以为‘蓉蓉’是北堂尊越的禁脔之后,联系往事,便猜测或许是由于北堂尊越深爱北堂戎渡的母亲北堂迦的缘故,这才将与北堂迦有些相似的‘蓉蓉’作为禁脔……如今说起来,北堂佳期虽还年幼,但五官却也开始看得出与北堂迦相象了,因此自然也与‘蓉蓉’有些仿佛,牧倾寒一见之下,如何能不注意?情不自禁地就生出了几许亲近喜爱的想法,旁边牧倾萍也是见过‘蓉蓉’的,思索须臾,就已经明白过来,既而心中一动,知道只怕是勾起些许前尘,如何能不察觉到哥哥的反应,因此便牵着北堂佳期的小手,宠溺地用手摸一摸女孩儿的额发,笑着告诉她道:“露儿,这是你爹爹的表兄,说起来你可以叫‘伯伯’的,好不好?”

北堂佳期听了,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并不完全清楚是什么意思,然而却也依稀明白了大概,因此便用力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转而就睁大了眼睛,仰起雪白的小脸朝着牧倾寒看了看,略想一想,忽然间就灿然一笑,十分欢快的样子,露出几颗珍珠般的小白牙,酒窝微现,语调稚气地脆声道:“……伯伯!”牧倾寒见状,仿佛这才蓦地醒神,心思渐定,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片刻之后,才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却忽然间想起当初与心上人曾经谈起过两人日后关于孩子的事情,思及至此,只觉得若是彼此之间没有那些波折,必是已经早早成了眷属,只怕也会有这么一个和北堂佳期一样,好似玉娃娃一般的可爱小女儿……

牧倾寒想到这里,一时间心中自是滋味难言,即便是此时盛夏如火如炽,也几乎耐不住心中的那一分寂寥寒意,面上亦是略略现出些许的倦容来,旁边牧倾萍却是已经命人送了一盆清水,亲手取了鲛缲帕子浸湿了,然后稍微拧了两把,去替北堂佳期仔细擦掉额头上的薄薄细汗,牧倾寒目光落定,微微转过脸去,放下手中的冰镇梅子汤,碗内的汤匙碰在碗壁上,发出‘叮’地一声极细微的轻响,只说道:“……时辰不早,我还有公事在身,应当回去了。”牧倾萍心中虽想再多和哥哥说一会儿话,但也到底还是站起身来,抱了北堂佳期,一直送牧倾寒到了外面的垂花门处,谆谆叮嘱道:“哥,回家让爹娘不要挂心,我在宫里过得很好。”牧倾寒微微点头,目光在北堂佳期身上停了停,再没说什么,便直接回身沿着小路离开了。

……

晚间北堂戎渡留在乾英宫还没走,陪北堂尊越吃了饭,在一起说话,彼时有新贡的鲜荔枝送上来,北堂戎渡坐在一旁慢慢剥着,将莹白如冰雪的果肉送到北堂尊越唇边,笑道:“这东西凉,我只给你剥几个,就不准再多吃了。”北堂尊越眼下正半倚在榻上,身后靠着几个软枕,闻言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北堂戎渡一眼,漫不经心地张口接住荔枝,咬在嘴里嚼了几下,然后便吐出核来,嗤道:“……怎么你倒开始絮叨起来了。”北堂戎渡随手从小几上又取了一枚大而圆的荔枝,低头认真剥去外壳,面上神色和顺,但笑不语,但这回却没有再把果肉喂给北堂尊越,而是自己吃了,这才侧头微微一笑,说道:“爱听不听,难道谁还非管你不可。”

北堂尊越一手按住少年的手腕,身下铺着的凉簟触之如玉,习习生凉,只低笑道:“油嘴滑舌。”说着,自己顺手拿过一把扇子,往脸上扇着风,北堂戎渡看了看记时用的金漏,然后回过头来,道:“今天够累的了,你也该早点儿睡了。”北堂尊越闻言,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金漏,见时辰还算早,就道:“这才戌时过半,本王睡那么早干什么?”北堂戎渡耸一耸肩,故意觑了眼看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啊,还这么早,足够笙歌酒绿的,只怕要在温柔乡里滚一滚才睡得着,既然这样,干脆我便给你叫几个来。”北堂尊越大笑,伸手拢住北堂戎渡的肩膀,揶揄道:“……还说从不吃醋,那你这是在干什么?”他这一笑之下,不免连双肩也微微动了动,却不防牵扯到了身下的伤处,顿时眉宇一滞,既而微带恼意地哼了一声,北堂戎渡见状,马上就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因此幸灾乐祸地说道:“嘿,看你还敢不敢了!”说着又露出满脸舒爽之色,取了锦帕将手上的果肉汁液慢慢擦拭干净,翘着二郎腿笑语道:“……啧,看你这个样子,只怕是任凭我叫了什么样的美人来,你也有心无力了罢?”

北堂尊越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只半合了双目,意似休息,北堂戎渡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把食指按在北堂尊越的唇上摩挲了两下,然后低头亲一亲父亲的脸颊,略觉歉然地笑了一笑,小声说道:“……是不是还疼得很?”北堂尊越也不睁眼,只动了动削薄的唇,声音慵懒道:“死不了。”北堂戎渡轻轻笑了一声,上身半贴在北堂尊越胸口上,用脸蹭了蹭男人的衣襟,静静听着北堂尊越沉稳的心跳声,说道:“今天咱们俩胡天胡地地弄了半天,你已经够累了,就算是你身强力壮不觉得累,可起码也是受了伤,凭你怎么武功盖世,那里不也该疼一样疼么……还是早些睡下罢,好不好?”北堂戎渡一面软语劝说,一面已起身取了一炷安神用的香来点燃,随手插在一只紫金香炉当中,放到北堂尊越榻旁的小几上,北堂尊越没说话,仍旧合目假寐,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一笑,反手放下珠帐,又过了一会儿,见北堂尊越似乎是真的渐渐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解开最外面的一层鲛帐垂下,径自出去了。

一时出得乾英宫,但见月朗星稀,夜风徐缓,北堂戎渡摆摆手,驱退了几个跟着他的太监,只自己一个人顺着六棱石的小路不紧不慢地走着,准备回去,此时皓月清婉,荷香满遭,夜幕下,只听见草丛里虫声唧唧,十分适意,北堂戎渡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负手而行,但当其走过一处僻静的小径时,却突然间哼了一声,打破寂静,且抬头低喝道:“……什么人?”与此同时,身形已是一晃,眨眼之间就已经飞身而起,右手朝身前一探,就呈爪状直取前方。

夜色中,两条人影快如闪电,转瞬间就已互相交手四五招,北堂戎渡十指如钩,招招直指向对方的周身要害之处,却忽然间出声惊讶道:“……怎么是你?”说话间硬生生收回攻击,两人一同落在地上,北堂戎渡当即一把就薅住了那人的衣袖,目光当中既是惊讶又是意外,转眼之间面色微恼,长眉竖起,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糊涂!你在想些什么,私自夜闯王宫究竟是什么罪名,难道你会不知道?莫非还要我亲口告诉你不成!”

那人一身沉蓝色掐牙袍子,黑发如墨,旁边的树荫在如钩冷月下凄森冷冷,将他的半边面孔都遮在了阴影当中,只看见一双眼睛极为沉静,却分明是牧倾寒。北堂戎渡面上已是微微变色,随即气恼无已,神色肃峻道:“你想干什么?你这样私闯王宫,要是让人发现了,连我也脱不了干系……你向来行事稳妥,如今却怎么糊涂起来!”牧倾寒面庞棱角分明,双目沉沉间好似更添了几许刚毅之色,一身疏冷的蓝衣在夜里凉静得好似悠悠的无边月色,听到北堂戎渡的质问,却并不接口,片刻之后,才双唇微微一动,沉声说道:“……我在找蓉蓉。”

北堂戎渡乍听之下,不免顿时一愣,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有人喝道:“……谁在那里?!”北堂戎渡面色一沉,随即松开牧倾寒的衣袖,须臾,一队巡逻的侍卫已然迅速临近,显然是方才北堂戎渡与牧倾寒之间的交手惊动了这些人,因此即刻赶来,诸人见到北堂戎渡,不免一愣,方才的警戒之心当即无影无踪,其中有领头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垂手小心道:“……卑职不知原来是世子在此,一时冒昧,请世子恕罪。”北堂戎渡见了,收拾一下心情,皱眉道:“没什么事,都散了罢。”众侍卫唯唯诺诺,随即整队迅速离开,北堂戎渡这才回过身来,眉头紧拧,目光在牧倾寒的脸上深深看了一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随我回宫去。”

未几,车马徐徐间,两人便已回到了青宫,进到北堂戎渡的寝殿当中,此时夜已近深,月色迟迟,几名宫人正在殿内挑灯燃香,解下红酥帐,月光从花窗外透进来,洒下一地薄薄的银辉,周围静悄寂寂。北堂戎渡一步跨过门槛,不耐烦地道:“……你们都出去。”殿内侍奉的宫人见状,忙躬身退了下去,带上殿门,掩住一室无声,北堂戎渡来回踱步,俊美的脸孔半隐在灯影里,神色微微阴沉着,墨染般的黑发半垂下来,逶迤在背后,过了片刻,才忽然叹道:“……你怎么这么冲动,我早就已经说过了,你是找不到她的,王宫那么大,屋宇上万间,莫非你要一个一个地搜不成?一旦被人发现了,你……”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停口不提,却见牧倾寒半边脸被光线遮住,容颜端方,凝眉肃肃,并不开口辩解,北堂戎渡看着这个男子,轻咳了一声,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他平生自视甚高,也从来不肯欠人,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也不屑于后悔,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是有些懊悔了,早知道会是这样的话,当初他说不定就不会因为想要得到那枚荼罗丹以便助自己突破,而去招惹眼前的这个人……北堂戎渡向来高傲冷血,但心中,却一直知道自己确实是亏欠了牧倾寒许多,只怕是害人一生,这世间但凡是债务,就总有能还清的一天,但说到情债,却又怎么是能还得了的?

桌上搁着一座双龙争珠小鼎,几缕轻烟纷郁而出,在镂刻成精美云海的细小空隙当中袅袅升起,聚而又散,那甜甜的香味非但没有给人以平和沉静的作用,反而叫人心里隐隐生出一丝躁意,北堂戎渡皱着眉头,随手把外袍脱了,只剩下里面那件月白色的软绸长衣,见桌角有一壶浓茶,便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薄如白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道:“今晚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了,我确实没有想到过,你居然也会有这么冲动莽撞的时候……”

时间仿佛像是被什么东西凝住了一般,似乎过得格外缓慢些,薄纱制成的宫灯当中,橘色烛焰静静拉长着,四周静悄悄的,将两个人的面孔涂成温暖的颜色,却也同时拉出了阴影,一时间闷闷无已,牧倾寒听得此话,目光微微动了一下,不复刚才的平淡,却也没有更多的波动,只凝神不语,即便是沉默,也掩不住眉宇之间的些微疲倦神色,过了一会儿,才嘴角轻轻挑起,道:“我和蓉蓉已经分开很久……我很想见她一面。”北堂戎渡听了,一怔之下,顿时没了脾气,只得泄劲地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撂,心下明明知道自己当初那样做其实没什么了不起,成大事者,就是应不拘小节,不择手段,但即便他能够给自己找出一千一万个借口,可是在心底,他却仍然知道自己是内疚的,因此半天才道:“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这么死心塌地,值得吗?牧倾寒!”北堂戎渡说着,面上如同聚雪凝霜一般,他甚至心中苦笑着想,若是自己当真是个女子,说不定……说不定还就真的可能嫁与眼前这个人了,可是偏偏却天意弄人,牧倾寒确实是一片痴心,情深似海,只不过,这样的痴情,这样的不悔,却终究还是抵不住现实的无情,注定是得不到什么回报的,世事就是如此,又徒叹奈何!

也许是烛火燃得久了的缘故,牧倾寒眉心间的阴翳如同清水之中的一丝墨痕,随着涟漪渐渐散开,他看向北堂戎渡,一双眼睛明如寒星,面上的神情却沉静似水,很平静地说道:“……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于他而言,一生有再多的荣华富贵,地位权柄,但这一生一世,若是没有心中所爱之人在侧,这些也仍然只不过都是些无用之物罢了,能在寂寞的夜里唯一带来温暖回忆的,有一个人,也只有那一个人,其实平生所求,如今才知道原来只不过是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而已,但这样看似简单的心愿,却又根本可望而不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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