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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_第2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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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几个侍卫都已经进了山洞,动作利落地快速收拾了一下,这才请北堂戎渡坐了,离那中年人很远,保持了安全的距离,倒是北堂佳期如今不过是个还没满四岁的孩子,缩在父亲的怀里,眨巴着漂亮的眼睛去看角落里的中年人,北堂戎渡见状,薄唇微扯,一只手敲了敲女儿的小脑袋,淡淡笑道:“丫头,下回还敢不敢要出来玩了?”见北堂佳期咿咿唔唔地撒着娇不说话,便笑了笑,然后命人生起火来,一时几个侍卫拢了周围的枯枝败草,点起了火。

外面已是大雨倾盆,北堂戎渡眼望山洞外雨水如注,心中并不烦躁,只静心等着雨停,他担心北堂佳期年幼,恐她着凉,便将她密不透风地拢在怀里,而北堂佳期软绵绵的小身子也十分顺从地偎依在北堂戎渡胸前,从父亲身上汲取暖意,不时好奇地望一下角落里的中年人。

一时无话,眼下跟在北堂戎渡身边的几个侍卫身上都已淋了雨,本应该脱下来烤干,但北堂佳期毕竟是女子,且又是郡主之尊,因此虽然她眼下还十分年幼,也决不可以轻慢了,于是在场无一人将自己身上淋湿的衣裳脱下烤干,以免唐突了郡主,倒是北堂佳期虽是年纪小,但却很是聪慧,对北堂戎渡道:“他们不冷么,爹爹让他们烤烤衣裳啊。”北堂戎渡听了,笑了一下,示意下属照北堂佳期的话去做,这几人湿漉漉的衣物黏在身上,哪里会好受,此时听了这话,心中对北堂佳期自是生出感激之意,遂脱了上衣,用枯枝架在火边烘烤了起来。

外面雨势绵连,北堂佳期中午贪玩,不曾吃过多少东西,眼下蜷缩在北堂戎渡怀里,只听见肚里忽然响了两声,北堂戎渡微微一顿,随即就有些好笑,道:“……怎么,饿了?”见北堂佳期点了点头,便让人去外面马匹身上携带着的皮囊里,拿一些从家中带出的干粮进来。

很快,一包精致的点心就被拿进了洞中,由于皮囊不怕淋雨的缘故,里面的东西丝毫没有受损,北堂佳期接过点心,却没吃,而是先挑了一块,抬起小手递到北堂戎渡唇边,道:“……爹爹你也吃。”北堂戎渡见女儿年纪虽小,做事却一板一眼,举止得宜,又知道为旁人考虑,此时见这身材头脸都没长开的小人儿举着糕点递在自己嘴边,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就觉得软成一片,略停了停,便张开嘴,含笑接了那点心,就见北堂佳期甜甜一笑,满面天真之色,这才低了头,自己慢慢吃着东西,北堂戎渡看她如此,心中欣慰之余,忽然却想起北堂尊越来,自己当初年幼之际,北堂尊越是否也是自己如今的心情?思及至此,喉头不禁有些酸涩。

火光中,北堂戎渡微微闭上双目,一时之间不由自主地回忆到从前,心中泛起无可压抑的苦涩,当年他也曾与北堂尊越和乐融融,一切都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只可惜转眼之间,人总要从追忆当中醒来……但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却心中一动,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恰恰便与一道投射过来的视线碰撞在一起,正是角落里的那个中年人,此人盘膝而坐,嘴角逸出一丝模糊不清的笑意,朝着北堂戎渡瞧来,虽然说方才已有所觉,但北堂戎渡在与这人对视的一刻,仍然微微一顿--北堂戎渡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乍一看去,似乎显示着与世无争的淡然,但只不过一瞬,那两只瞳子就仿佛突然变成了两口漩涡,蕴含着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好象要将人生生吸扯进去,里面如同装满了世间一切的负面情绪,邪恶而黑暗。

那人注目于北堂戎渡,眼神好整以暇,目光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色彩,如同潮湿的风,轻轻拂来,面上的神情悠然自若,随后便开口道:“……你比起你爹北堂尊越,倒是晦涩许多。”话音方落,正在烘烤衣物的七个侍卫已全身肌肉一紧,目光牢牢盯住那中年人,戒备起来,此人口呼当今圣上北堂尊越的名讳,且先前又‘巧遇’得如此古怪,两下里一合,不能不令人心生警惕,而这厢北堂戎渡却半点也没有为此人的眼神所撼动,听了此话,凝神瞧着不远处的中年人,一双蓝眸之中流光幽溢,大有筹谋之态,忽然间却笑一笑,目光锐利,道:“……哦?阁下原来认得家父。”中年人眼中精光一轮,似是欲将北堂戎渡看成一个无所隐瞒的透明人,微眯了眯双眼,缓缓一笑,看着面色平静的北堂戎渡,道:“我和他,自然是旧识了。”

这中年人面色微黄,五官亦且寻常,但北堂戎渡目光过处,却发现此人放在腿上的一双手仿佛有若白玉,修长微节,稳定得好似磐石一般,身边一把古朴的长剑竖放着,斜倚在洞壁上,北堂戎渡的目光在中年人的面容间停留了一瞬,在确定自己并不曾见过此人之后,便很快微微转开了视线,只淡淡道:“哦?既然阁下与家父是旧识,倒可以入宫一见,彼此叙旧。”

外面的雨哗哗而下,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架势,或许是受到了山洞中气氛的感染,北堂佳期缩在北堂戎渡的怀中,一声也不出,只好奇地看着那个中年人,却见此人用手轻轻抚了一下衣摆,眉心舒展着,神态闲雅,是一派极为怡然的模样,如此看去,那普通的容貌也好象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整个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派,嘴角的笑容却愈加鲜明,盯着北堂戎渡,微笑说道:“你的修为和实力,比起北堂尊越当初这个年纪时……似乎要更强一些。”北堂戎渡的手随意放在怀中北堂佳期的头顶,轻轻摩挲着女儿柔软的头发,闻言轻哂一声,缓缓直起了脊背,目光落到中年人身上,微微一笑:“……阁下说笑了,本王又怎及得父亲当年。”

中年人听到此话,毫不动容,面上自有一种威仪,从那干黄的脸庞,微带皱纹的眼角,以及幽深的目光当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口角含笑,却叹息着说道:“北堂戎渡,你可比你父亲还要虚伪许多……”北堂戎渡闻言,顿了一顿,脸色却并没有丝毫转寒的迹象,甚至还随着中年人的话头,点头笑着说道:“这话倒是没有错,我和我爹他,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

中年人的手指在衣袍上无意划过,留下一串极轻微的窸窣之声,头也不抬,只在嘴角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微微颔首,似乎很是赞同的模样,北堂戎渡目色深深地看着这个全身都散发出诡异气息的陌生人,平静的蓝色双眸当中,有着隐隐的洞察与探究之意,那中年人见状,淡淡一笑,复又将双手放在腿上,目视着不远处北堂戎渡俊美的面孔,道:“北堂戎渡,你一向才思风流,杀伐无忌,为人做事不择手段,与你爹北堂尊越,其实也是颇为神似了。”

话到此处,北堂戎渡倒也不想继续与此人拐弯抹角了,因此清冷冷地嘿然一笑,淡漠道:“……是么,只可惜,当一个人杀人无算的时候,他充其量只是一个暴徒而已,而当这个人带领着一百个人拿起武器的时候,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流氓头子,但是如果当他聚集了一万人,百万人,那么他就是一方霸主……若是当他有能耐让千万人乃至万万人拿起刀剑,言出而令行的话,那么在这个时候,他就不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而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中年人听北堂戎渡这样说,不觉微微一顿,眼中有几分幽色,随即抚掌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果真是北堂家的种才能够说得出来的话……”北堂戎渡看了中年人一眼,不疾不徐地冷然道:“……不错,哪怕再混帐再不择手段,我们父子两人,也已经都是天下人只能够仰视的人物。”

中年人脸色不变,双目当中掠过一丝捉摸不定的光芒,似乎在回味着北堂戎渡的话,随即转而看着对方,神色略有松弛,静静道:“权势的确可以让人只手遮天,翻云覆雨,但是一个人一生当中,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狭路相逢的时候,在那样的情况之下,说到底,还是得靠最根本的力量,拼一拼谁的力量更强,谁的手段更高明……”中年人说到这里,微微抬首,此时洞外有潮湿的凉风卷入,就见此人阔大的袖摆被风带起,飘飘有若流雪回风之姿,北堂戎渡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毫无缘由的警兆,却见那中年人随手撩了一下散落耳际的黑发,目中精光熠熠,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楚王直到现在,竟还不曾认出我么?”

北堂戎渡素来敏慧,心计百出,但此时见这人面上的神情一派平静,根本从中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因此便微微一笑,和颜道:“阁下眼生得很,却是第一次见到,本王倒真不记得曾经与阁下有过照面。”中年人嘿嘿一哂,垂着眼帘看向地面,用手指一一捻死地上的几只蚂蚁,过了一会儿,忽然缓缓重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北堂戎渡,声音悠长而冷静,里面却夹杂着三分嘲弄的味道:“说起来,我与楚王正式面对面的时候,其实只有那么一次……”

中年人说到此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冷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一只修长的手抚在右肩井略微偏下的位置,一字一句地道:“那时楚王还给我留下了一份见面礼……莫非王爷也忘了?”说罢,忽然哈哈大笑:“……当初一剑无功而返,楚王倒是命大!”

二百八十七. 诸事尽来

中年人一只手抚在右肩井略微偏下的位置,哈哈大笑:“……当初一剑无功而返,楚王倒是命大!”

此话一落,只听锵啷啷数声刀剑出鞘之声,顿时就在山洞当中响起,其中的凌厉肃杀之意十足,原本坐在地上的那七名侍卫已在一瞬间以右手拔出身旁的兵器,自地上挺腰跃起,几人迅速化作了一个品字形,将北堂戎渡与其怀中的北堂佳期一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与那中年男子完全隔离了开来,与此同时,这七人的左臂也已齐齐平伸而出,露出小臂上安装着的袖箭,端口死死地对准了不远处的中年人,这七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只在一个呼吸之间,就作出了最快的反应。

山洞当中安静无比,只有柴草燃烧时的劈啪声,那中年人面对着这样的阵势,一张蜡黄的面孔上却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丝毫也不动容,只在嘴角带着一分冷漠十足的笑意,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古怪气息,明显是视这几名侍卫如无物一般,甚至就好象是正在看着一群死人一样漠然,完全不放在眼中,北堂戎渡右眼皮微微一跳,忽然间伸手点了怀中北堂佳期的穴道,让她昏睡过去,用一只手将女儿紧紧搂住,既而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幽深的眸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用两只眼睛越过挡在面前的侍卫,从人群缝隙里静静地看着中年人,那人此时身处于众侍卫环峙之中,神情却是轻松无比,如沐春风一般自在,就好象一头被绵羊围住的狮子一般。

“……都退下。”北堂戎渡突然开口,他说话之际,自有一股威严平空而生,口中说着话,同时眼睛隔着面前的侍卫,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中年人,七名侍卫听了,立刻微微向两边让开,精神却仍旧高度集中地戒备着, 北堂戎渡还是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嘴角抿出一道无法言说的凛冽线条,声音却十分平静,淡淡说道:“……哦?阁下原来就是当初那个欲杀本王之人……”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中年人,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摩着怀中北堂佳期的头顶,唇角泛起一丝讥讽之意,又好象带着三分的惋惜,徐徐说道:“……上回阁下一剑欲置本王于死地,不过好在本王还有一张保命的底牌在手,倒也给阁下留了一点小小的记念,只可惜,没有命中要害。”

中年人神情不动,脸上一派平静安详之色,右手轻轻摸了摸身旁的古剑,目光却望向山洞之外,只见外面大雨倾盆,一股潮湿的冷意直涌入到洞中来,那把剑还没有出鞘,古意盎然,剑鞘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皮鞣制而成的,看起来也许是鲨鱼皮,暗灰偏灰白的颜色,表面有鳞纹,整把剑原本倚在洞壁上,并不起眼,但此时这中年人的手一摸上去,顿时就变了一番模样,散发出隐隐的气势与压迫感,让人看在眼里,心也不由得咯噔一颤,竟生出了一股恍惚的错觉,就好象有浓浓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仿佛在这把剑之下,杀人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那中年人嘴角微微一扯,一只稳定修长的手缓缓抚摩着剑鞘,嘿然笑道:“不错,原本那次我已经计划妥当,只可惜楚王为人果然谨慎小心,时刻不忘给自己留一个后手,倒是我自己失算了……王爷很不简单。”

北堂戎渡轻抚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将一直微眯着的眼睛缓缓张开,他的双目形状生来便是长而狭,又有点类似于桃花眼,因此看起来就容易给人以温柔的错觉,即便是此刻冷下来的森然目光,也并不显得特别突兀,北堂戎渡看着中年人,忽然笑了一下,很随意地说道:“上回与阁下见面的时候,本王记得阁下却不是这个模样,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面目,又或者,两个都是假的?”中年人哈哈大笑,右手在脸上一抹,便揭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另一张微黄的面孔,面部的线条很是粗犷,但那下巴却是弧度圆润,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胡子和胡渣,生生将整张脸扭转得多出了一丝柔和,这样一综合起来,五官平凡中就略带一丝儒雅的味道,倒有点像是一个文士,并不起眼,正是当初刺杀北堂戎渡的那个人,北堂戎渡见状,却没有任何表示,只微微一笑,眼神转为平淡,道:“……阁下武功非凡,上次本王几乎丧命于剑下,却不知道先生高姓大名?”

中年人大笑道:“我姓甚名谁又有什么要紧,北堂戎渡,你与你爹北堂尊越的仇家加起来,大概多得数也数不清,哪怕多我一个,又有什么奇怪,我与你父子二人是敌非友,只是上次有些可惜,不曾与你当真交手。”说着,此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了很多,即便相隔了一段距离,北堂戎渡都依然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其中冷厉刺骨的味道,北堂戎渡见此情景,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此人谈笑无忌,性情难以捉摸,兼之当初那一剑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实在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武功之高,未必就在自己之下,今日此人故意与自己一行人见面,自然是有恃无恐,只怕不好应付,更何况眼下自己还要分心照顾女儿北堂佳期……想到这里,北堂戎渡眼中寒光一闪,一股自心底生出的杀戮之意,缓缓在他的血液当中流淌开去,就在这一刹那,一种手刃此人的渴望,便在心中无端泛起,他低声一笑,全身的肌肉却已经绷紧,作出了蓄势待发的模样,可以保证在任何时刻都能够作出最快的反应:“此刻外面大雨如斯,倒让本王忽然想要拔刀出手,杀人见血……”

北堂戎渡说着,双眼微眯,从里面迸射出来的光芒就好象蛇一样幽冷湿滑,看了那中年人一眼,两人就这么互相静静对视着,中年人的目光清如水,似乎带着与世无争的状态,但那里面更是隐藏着比针尖还要细微的凌厉气息,而北堂戎渡的目光却已经赤裸裸地锋利无匹,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一旁那七名一直小心戒备的侍卫更是虎视耽耽,一手紧握兵器,一手随时准备发射淬了剧毒的袖箭,就听北堂戎渡沉沉而笑,说道:“今日既见面,自然要见识阁下高招,不然,岂不可惜?”

北堂戎渡说罢,眼里隐隐有幽色流转,在他蔚蓝的眼眸中凝成点点阴冷的波光,中年人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原本抚摩着剑身的手忽然一动,从怀里取出一块雪白的手帕,却改为开始精心地擦拭着剑柄,那只手好像千年的磐石一样稳定,同时也冷静从容得可怕,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北堂戎渡带来的七名侍卫却个个神色突地一变,已然清楚地感觉到此时山洞中虽然点着火堆,但是却依旧有一股深深的寒意不知道从哪里涌了出来,让人皮肤表面的汗毛都微微立了起来,就在这时,中年人却停止了擦剑,右手一动,那块手帕就不见了,两只手也很随意地重新放在了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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