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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_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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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婆子,”崔氏忍不住昂高了头,声音尖锐,“顾家向来可待你不薄,你要有点良心。”

  “瞧崔娘子说的,”路阿婆回过头来,淡淡一笑,“崔娘子,你对老婆子的恩德,老婆子记得清清楚楚的。该怎么回话,我老婆子自然知道。”转身对着上座的梁官人和周令德拜下去,“顾家老奴路氏阿菊,见过周明府,见过这位先生。”

  梁官人道,“你便是这些年在顾家带着三娘子的路婆子?”

  “是的。”

  “那好。”梁官人问道,“当初顾娘子刚到顾家的情形,你可还记得?”

  路婆子道,“回官人的话,三娘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怎么会不记得。”

  她微微扬起下颔,回忆当初顾家旧事,“那一天的阳光和今天一样好,二郎过了身,郎君和娘子十分难过,将还在啼哭的三娘子交给我,我抱着三娘子回了内室,替她换了衣裳。我记得,三娘子当日身上裹的襁褓是上好的素纹越罗,颈上挂了一个亮噌噌的长命锁。”

  “长命锁。”梁官人和罗姑姑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那枚长命锁呢?”

  路婆子顿了顿,“郎君过世前,将长命锁都留给三娘子了。”

  “我可没有动过三娘子的东西。”顾大郎急急辩道。

  众人闻言,一时间都看向顾大郎,目光有些古怪。

  梁官人转头望着三娘子,柔声问道,“三娘子,你可是曾经有过这样一枚长命锁?”

  三娘子抬头看了梁官人一眼,一双荔枝眸黑白分明,“是的。”

  梁官人急急追问道,“那娘子可否将这长命锁拿出来给我看看?”

  三娘子怔了片刻,目中露出凄然之色,“那枚锁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梁官人顿时愕然。

  “是的。”三娘子道,“三娘一介孤女,在顾家日子难熬。去年秋天的时候,将那枚长命锁给了女春桃,求她帮我将房中帐幔被衾换洗一次。”

  梁官人登时勃然大怒,喝道,“将春桃那个贱婢给我带上来。”

  春桃浑身抖索,被乌程衙役给勾着肩膀提上堂来。她吓的魂飞天外,不停的跪在堂上磕头道,“奴婢知错了,饶了奴婢吧。”

  “贱婢春桃,”梁官人冷声问道,“老实交待,当日顾娘子给你的那枚长命锁如今在什么地方?”

  “长命锁?”春桃怔忡,抬起头道,“什么长命锁?”

  梁官人如何肯相信春桃不知道自己问话,齿冷一笑,“顾娘子给了你的东西,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它的下落?还不说实话,难道是想要受刑么?”

  春桃全身颤的像是筛子一样,灵光一闪,终于想了起来长命锁所在,顿时摊萎在地上,泣道,“贵人息怒,贵人息怒,那枚锁……已经是被我阿娘当掉了。”

  “什么,”梁官人又惊又怒,“当了?”

  “是。”春桃战战兢兢道,“……一个月前奴婢家中阿兄娶亲,阿娘瞧着那枚长命锁看着虽然不打眼,质地却不错,像是值几个钱的,便将它当给了县城里的太和当铺,共得了五贯钱,操办了阿兄的婚事。”她伏在地上连连叩首,额头磕在堂上地面,不一会儿便渗出鲜血,肿的高高的,“奴婢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大官人你饶了奴婢吧!”

  堂上一时之间静寂无声。一日之间,顾三娘身世大起大落。本以为是湖州顾家孤女,没想到却有贵客找上门来,指证她是身份尊贵的贵女;待到那位梁官人想要认亲,却并无信物可以证实她的身份;待到好容易问出有个长命锁,那长命锁却被身边的恶婢给当掉了。一瞬之间翻覆三次,到了这个时候,看起来是再也证明不了三娘子的身份了!

  崔氏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出来,伸手拭泪道,“三娘子也真是命苦啊。”上前一步,持起顾三娘的腕子,慈爱道,“我主持这一大家子的事物,难免有些地方看顾不到。这贱婢这般慢待我们顾家的小娘子,三娘,你怎么不和大伯娘说呢?”

  她笑的缓和,还想朝三娘子再说些什么,目光却忽的撞进三娘抬起的眸子里,只觉那眸子看着清冷,里面却烧着一把郁火,逼到自己眼前,竟有一种灼烫之感,心中咯噔一下,一时间不知怎的,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梁官人面色变的凝重起来。

  主子身份尊贵,为他办事的人多如皮毛,自己在其中虽还算有几分人才,但地位并不重要。这次只是因得了内侍少监叶三和的几分看重,方被派来做这件事情。来之前叶少监暗示过自己,若是自己能够将这件事情办好,便推荐他在主子跟前伺候。这个机会对他十分重要,因此他极希望能够抓住,自然对三娘子身世认定看重非常,皱起了眉头片刻,问三娘子道,“那小娘子可还记得那个长命锁模样?”

  顾三娘偏头想了想,“倒是记得的。”

  她伸手在空中描摹,比划着长命锁的模样,“那个长命锁颜色不太像金银,也不像铜,模样像铜牌一样,入手有些重,用一条细链子串起来挂在胸前,锁面雕琢着童子骑鲤纹,下面缀着五串小铃铛,背面刻着一行字,右下角也打着一个款识。”

  梁官人顿时身子前倾,追问三娘子,“娘子可知背面写的是什么字?”

  顾三娘面色有些羞惭,低下头去,“我认不全字。”

  梁官人诧然片刻,顿时了然。三娘子这般落魄,看起来从前在顾家过的日子便不很好,顾家又如何会教导三娘子认书识字。他凝眉思索片刻,转身吩咐道,“取纸笔来。”接过纸笔,在案上砚台中蘸了墨,挥笔写了几列字,将麻纸上的字迹吹干了,递到顾三娘面前,“娘子你看看,你可能指的出来长命锁上的字迹是上面的哪一行?”

  顾三娘接过纸来看。梁官人的字有几分古朴之意,笔锋却很陡峭。和记忆中的长命锁上的字迹风格有三分相似,她看了一眼,毫不犹豫的指着竖着的第二列道,“是这个。”

  梁官人看着她的指头指向的地方去看,见这一列字迹写的是“建兴九年十一月赠女甥留娘。”下面打的是“升隆曹款”。于是重重的吁了一口气。升隆记是帝都长安有名的首饰坊,坊中最知名的金银器大家叫曹老泉。大周皇帝后宫中的很多妃嫔的贵重首饰都是由曹老泉打造,当初那位贵女脖子上戴的长命锁,正是先帝神宗皇帝赐下,由升隆记的曹老泉用磨砂紫金亲手打造。

  他面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笑容。站起身来,向着顾三娘深深的拜下去,“奴婢梁七变参见顾娘子,娘子,奴婢终于寻到你的下落了!”

  三娘子的身世疑案,便也随着梁七变的这一拜,尘埃落定!大堂上下观看顾家主仆随着梁官人的这一拜大哗变色。原来,顾家养了足足七年的三娘子,竟真的不是顾家子女,而是高门贵人家走失的贵女。

  周明府亦是识趣,见梁官人认下了三娘子,便也起身恭贺道,“本官恭喜顾娘子终于得认亲人,也恭喜梁官人完成使命。”

  梁官人站起身来,笑着对周令德点了点头,道,“此次多承周明府鼎力相助!”

  堂下杨树畔,马小娥觑了觑身旁的二娘、四娘,笑着道,“原来顾家的三娘姐姐竟不是顾家女儿啊。只是不知道,三娘姐姐的亲生阿爷是什么身份呢!”

  闻言二娘子面色狐重,没有说话,四娘子面上涨红一片,跺脚气咻咻道,“忘恩负义的小蹄子有什么了不起。”

  梁官人向三娘子行了礼后,便回过头来,矜持的对顾大郎道,“顾郎君。这些年来,多承顾家照顾小娘子。”轻轻拍掌,一个小厮奉上一个圆漆托盘,“小娘子这些年在顾家的花费,这儿有二百两银子,权当是谢礼,还请郎君收下。若顾家有旁的需求,官府亦会鼎力相助。”

  银锭摆在黄色衬袱之上,闪着铮铮亮的光芒,耀的顾四郎和解氏目光闪闪发亮。说起来,顾家不过是湖州一介普通乡绅,家资有限。这二百两银子,便是养十个三娘子也足够了。年轻的解氏上前一步,挽着崔氏笑的张扬快活,“大嫂,咱们实在没想到,三娘子竟然还有这样一番奇遇。这下好了,她如今终于能认回生身父母,我们顾家抚养她长大,总也对二伯有个交待了!”

  崔氏面上却殊无喜悦之意,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用余光看着坐在月牙凳上的顾三娘,抿了抿唇,上前握住顾三娘的手,慈和笑道,“哎呀呀,实在想不到,我家三娘子竟是这样的贵人命。看来我顾家是没福分有你这个侄女儿了。”

  三娘子抬头看了崔氏一眼。

  “三娘,”崔氏握着三娘子的手用了十分力气,“二叔将你带回顾家,你大父大母自小对你疼爱有加,便是大父死后,你大伯和我虽有些不是之处,总还是把你给养大了的。你要多记记好处,不要记那些不快的地方,这才是做人的道理。”

  她谆谆教诲,一派为人长辈的模样,看上去端庄信服。周明府摸了摸自己的长须,赞道,“崔氏这话说的很是有大道理。顾娘子,你应当听从崔氏的教诲呀!”

  三娘子遭受多年冷遇,如今一遭翻身,竟成了顾家人遥不可及的贵女,顾家众人却反过来成了她脚下的云泥。堂下的顾家主仆都看的不是滋味。二娘心中不悦,转头望向四娘子抱怨道,“三妹再咱么着,也是在咱们家长大的。阿娘是她的长辈,好声好气的和她说话,她却毫不理会,怎的这般无情?”四娘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容色怔忡,面色发白,竟是不敢答话。

  顾家长孙顾承祖站在下头,看着母亲低声下气的情景,齿间咬在唇上,留下深深一道印痕,眸子盯着堂上的情景,色泽渐渐泛红,袖子下的拳头也慢慢攒紧。

  堂上,崔氏似乎是说着什么,唯唯诺诺,态度十分谦卑。顾三娘却抬起头来,轻轻摇头,面上神色颇是清淡。顾承祖再也忍耐不住,忽的冲了上去,推开仆妇的拦阻,挡在崔氏面前,赤着眼睛朝着顾三娘吼道,“顾三娘,你有什么事情就冲着我来好了,不要欺负我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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