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_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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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不光是阿毓,太后知道了吗?

  我不敢想阿毓,可是不得不想如何应对太后。陆氏要杀我,现在先折了阿毓护我的羽翼,阿毓不一定会保我。

  阿毓保不保我,他都栽在这上面了。新君若是不能肆无忌惮,斩草除根,便只有做傀儡的份。更何况陆家盘踞前朝后宫多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阿毓的弱点是我,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见天日的浓疮烂疤,不能彻底剜去,就只会五脏六腑跟着统统烂掉,无力回天。

  错上加错。

  陆耀这一计,一石二鸟,不可谓不狠辣。

  阿毓动弹不得,我难道也跟着坐以待毙吗?

  我要去见阿毓,说个清楚。不管他爱不爱我,不管他到底喜欢谁,不管他现在,对我是爱是恨,一并都要说个清楚。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陆家做了杀人的刀,献佛的花。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突然松了一口气,多日来压在心头阴云密布喘不过气的晦暗之事,被人摆在台面上,却刹那间觉得轻松。

  不知道那些被押到断头台前的犯人是否也是我这样的心情。

  明知道自己逃不过一劫,惶惶不可终日,然而死字摆到眼前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轻飘飘的。

  这么些天左右踟蹰,摇摆不定,呕心沥血,费尽心机,原来到头来照样是徒劳无功,得不偿失。我常笑戏文里多少善恶皆有报,多少沉冤昭雪都是说书人一面之词,可如今不就是吗?

  我骗阿毓的,他要讨回来,我做错的,眼看报应就到了,投机取巧也不得。

  难怪我爹言传身教,要我们循规蹈矩,通达世情,宠辱不惊,原是早就知悉苟且偷生不过是这般下场。我还嫌他老人家迂腐,如今看来,倒是我自己狂妄。

  我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没人拦我,也没人来捉我,说不定太后还没知晓,说不定,阿毓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杀我。

  我转进上书房,突然两把剑横在了我面前,我抬头,压着心绪问侍卫:“皇上不见人?”

  在屋外候着的小太监见了是我,连忙匆匆跑过来,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道:“宋大人请回吧。”

  我佯作迷茫,道:“今日为何不能进上书房?”

  小太监还是笑着,道:“皇上说了,谁都可以见,就您,”他摇摇头,“不见。”

  阿毓果真是知道了。

  不见我,已经是他最轻最轻的怨恨了。阿毓故作倨傲,色厉内荏,我知道他的心肠是极软的,看不得别人哭泣求饶,这样的好心肠,也被我一并利用了。

  我既不能给自己想出一条生路,也不能不给阿毓想一条生路。

  这江山,千年不朽,万代绵长,国祚生生不息,累世不灭,阿毓还不到二十,他的日子,还长着呢。

  少年天子有的是手腕,有的是智计,气魄吞天盖日,绝不止步于此。

  只要,只要他舍弃儿女私情,不被红尘俗世绊住脚步,就能大开大合,肆无忌惮,成就一番绝世功绩。

  这是阿毓的路。

  我一把跪下,只大声道:“皇上!”

  院子里的太平花落了一地,纷纷扬扬,照得满院莹莹雪光,一阵风过,吹得人睁不开眼。“微臣有一言,请皇上听听!”我深深俯下身,对着那寂静无言的上书房叩拜,“恳请皇上,废后!”

  满院的侍从宫人被我口中之言俱是震得一动不动,鸦雀无声。那上书房无声无息,突然听到瓷器迸响,嗙的一声惊得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下一刻林文定冲了出来,不顾仪容扑到我面前,扶着我的肩膀,道:“宋兄,你胡说些什么?”

  我抓着他的胳膊,道:“皇上在里面吗?他怎么样了?”

  林文定皱着眉说:“砸了一个笔洗,满地的碎片,伤了手,崔公公正让人去请太医。”

  我心头恍惚,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看不见的砸碎的瓷器,一地冰凉,道:“那他还好不好?受伤要不要紧?”

  林文定啧了一声,低声说:“你方才是疯了吗?为何要和陆氏过不去?”

  我冷冷一笑,就连林书衡林公子这样飘飘欲仙的进士及第,济世之才,都知道陆家不好惹,可是他又知道,我没有别的路走吗?

  我揪紧他的衣服,道:“林大人,皇上可听到了我的话?”

  林文定叹了一口气,道:“听得真真切切,若是听不到,也不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她可是皇后,你为何,为何要针对于她?”

  我说:“我不是针对她,只是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时日无多,还请文定兄信我这一回……”我说罢就要朝他拜去,把他骇得不轻,连忙蹲下去扶我:“宋兄,你这是做什么?”

  我眼前酸涩难当,像是进了草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陆家用心险恶,恐怕对皇上不利!文定兄,你能面见皇上,请万万,告诉他这句话。”

  林文定愣住了,才郑重地一点头,道:“宋兄这句话,我记下了。愿尽绵薄之力。”

  我满面痛楚,心里只道林文定果然是个书呆子,直来直去,不懂迂回,又被我拉下水,我先前嫌他呆,如今想来,呆点好啊,否则阿毓身边,尽是些追名逐利,别有用心之人,幸好阿毓身边的人是他。

  我又朝着上书房的门口大声嚷:“皇上!”

  林文定吓一跳,扑过来要捂我的嘴,我左右挣开他,道:“宋轻自知罪无可恕,死有余辜,皇上多日来殷殷之情,无以为报,惟愿皇上日后涤瑕荡垢,盛世太平!”

  我对着再没有人出来的上书房再拜。

  林文定不敢拦我,只低声道:“宋兄,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事?”

  我苦笑,道:“大事,天大的事。”

  我拍拍膝盖站起来,突然腿也不软了,手也不抖了,人人都怕死,没人敢同阿毓说,可是我不怕,我本身就是要死的人了。人人如临深渊,我却从容不迫了起来,想想世间哪一个败露了情事的人有好下场,为何我又能置身事外?

  想想便想通了。

  我转身朝林文定一拱手,道:“文定兄,以后皇上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办,此后怕是后会无期,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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