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_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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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多少春光灿烂,如今肃杀如雪,可天还会亮起来,天亮之后,难道只剩下肃杀了吗?

  我抄起椅子,一下一下地抡着砸窗子,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心意坚定。

  没等我砸了那窗子,突然听见门外一声:“林大人!是你吗!”

  我连忙丢了椅子扑到门边:“崔公公!”

  “林大人你在里面吗?”

  我突然心里松了一口气,用力拍着门:“崔公公,是我,我是宋轻!你开开门!”

  宫中有一种钥匙,只有大内总管身上才有,据说能打开宫中任何一个房门的锁。

  我屏息听到门那边窸窸窣窣翻找钥匙的声音,终于一声脆响,门从两边大敞开来了。

  我掩着眼睛,被一瞬间涌进来的光亮刺得直流泪,放下手一看,空中浓云密布,黑黢黢的,雪花满天满地地纷飞,大地一片亮堂堂的。

  “宋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连忙一把抓住崔公公的手,道:“崔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我俩互相瞅着,竟然也涌出热泪来。

  我咬咬唇,道:“崔公公,是不是……”

  崔公公眉毛头发全落满了雪花,抖着嘴唇跟我说:“……宫变了!”崔公公用力推着我,“叛军在内朝杀人,宋大人快逃吧!”

  我说:“我不走,皇上在哪里?”

  崔公公含泪,道:“恕我冒犯,宋大人去了也无济于事了!宋大人,性命要紧!”

  我道:“皇上在哪?”

  崔公公看着我,用力捏了捏我的胳膊。他竟然一把跪在我面前朝我下拜:“还请宋大人救救皇上!”

  我深吸一口气,扶起他,道:“崔公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和崔公公一路沿着长长的宫墙向着紫宸门走,静悄悄的,远望一个人烟都无,连个灯笼的光也看不到。崔公公说:“外朝的宫人们都被悄没声地赶到一处软禁了起来。”他红着眼眶,“是里应外合之计,还剩下有些个忠心为主的,不是当场格杀,就是自己触柱了,连着杀了十来个,杀鸡儆猴,就没人敢作声了。”

  我道:“那公公是如何出来的?”

  崔公公声有哽咽,道:“皇上怜惜我,让我趁着乱,换上了禁卫军的衣服出去,可是,我又能逃到哪儿去?我怕被人发现,只想着往外走,听见这儿有响动,没想到竟是宋大人!”

  我道:“那皇上呢?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他……皇上他……”

  我感觉上面的天空像是有形之物,沉沉地向我的头顶压过来,我一阵眩晕,差点站不住。

  我说:“不会吧……不会的,宫变这般悄无声息,是走兵不血刃的路子,如何这么快……这么快……”

  崔公公突然又要跪我,道:“宋大人,你带皇上走吧!”

  我道:“好,我带他走,我带他走,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崔公公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他脸上苍老的皱纹流了下来,道:“那日雍王带着禁军直闯紫宸殿,杀了宫内数人,逼着皇上写退位诏书,皇上原是抵死不从的,过了快一个时辰,雍王的人呈上了一个小木盒,里面竟是一根人的手指!雍王道他已经抓了你,若是皇上不写,便一刻断你一根手指,手指没了,就要让皇上亲见你的头颅呈上来。皇上当即骇得不行,呕出了好几口血,坐地大哭,雍王骗他再叫人去割你手指,他突然喝住了,提笔便写了退位诏书丢给雍王,雍王得了书,想来是有些松懈了,竟让皇上突然夺了侍卫的刀就要自刎,结果被抢下来了,没伤及性命,却是受了重伤,气息甚弱。雍王封锁了紫宸殿,除了他的亲信,连太医都不让进,皇上进气多出气少,恐怕,恐怕时日无多。想那雍王这乱臣贼子,是要把皇上熬死在那紫宸殿!”

  我听得胆战心惊,不知不觉眼泪湿了满脸,阿毓,你怎么这么傻,你是要殉了我,还是殉了这皇位?

  他话音未落,突然看见夜空中颗颗流星越过我们的头顶,雪花被照映得火红,像是铁水飞溅。我惊道:“这是在杀禁卫军?”

  崔公公道:“没有禁卫军了……”他摇着头泪如雨下,“没有禁卫军了。”

  

  第57章

  

  紫宸门也空无一人,只看见一条血红的溪流,蜿蜒着流到宫墙边的深沟中,我冲进去,看见偌大个紫宸殿,外边铁甲森森,一番兵戈肃杀之气,那是杀人的气。

  那气息何等傲慢,我已站在眼前,他们竟然无动于衷,就像是我和那些墙角堆着的尸体没有什么区别,盛大的权威无法摇撼,也不惧摇撼。好骇人的阵势,好无情的阵势。

  难怪我内心嘀咕这么简单的伎俩就能让我一个草民混进紫宸殿,分明一切都是做戏,他出入紫宸殿根本于无物,四处都是他的人,他怕什么。

  我在风雪中大喊:“我要见雍王!你们把雍王给我找来!”

  兵戈轻动,从里面让出一条路来,我心头一喜,里面的人转了出来,我深吸一口气:“怎么是你?”

  陆耀围着白貂披风,手里拿着个小木盒,看见我,微笑道:“宋公子,好久不见。”

  我懒得跟他好久不见,直接道:“皇上在不在里面?雍王在不在里面?”

  陆耀挑挑眉,道:“我不知,你问的是哪个皇上?”

  我气急:“你……!好大的胆子!”

  他端起那方木盒,举到眼前仔细端详,道:“胆子不大些,又怎么能做成经天纬地的大事?”他笑着扭头复又看我,“宋公子若是当日胆子大些,怕是也不是今日这个下场了,我当初说我是为了你好,你今日是信是不信?”

  我道:“你个无耻反贼,书读进狗肚子里去了,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哪一本书上说这种倒行逆施叫做经天纬地?”

  陆耀不恼,还是只是笑:“待到大事办成,日后书里,岂不称其为壮举?”

  我真是被他的歪理气得七荤八素的,道:“亏你还当过几天左右史,没想到也是欺世盗名的玩意儿。你倒想着青史成灰,你杀得了一个宫的人,能杀了全京城的人吗?能杀了天下人吗?成王败寇,可陆耀你别忘了,从古至今舍生取义之人从没缺过,殉道的书呆子也多得是。”

  我觉着我和他的角色倒像是反过来,他在耍无赖,我倒是在说教。

  陆耀像是看猴子一样看我,道:“我先前受人所托,要把你摘出去,可你偏偏又自己跑回来了,这怎么说?”

  我道:“谁想被摘出去,你视人如蝼蚁,还觉得自己为人家好?”

  陆耀叹气,道:“可怜荣衍一片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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