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沈回川已经记不清楚，他们遭遇过多少次生死危机了。
刚开始, 他还试图找出阵中的生门, 尝试着走出阵法。然而, 每踏出一步，阵法就随着变化无穷，上一刻的推演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不得不重新开始。如果说阵法繁复的变化，是在考验他们对阵法之道的理解；那隐藏在其中的凶残连环杀阵，就是阴影里蛰伏的杀手，随时随地都能置人于死地。
这并不是以他目前的阵法造诣能破解的阵势, 也不是区区元婴期修士能靠着幸运离开的地方。除非渡劫期的阵法大师来了，才可能无伤通过。但是, 他们别无选择, 留在原地也是死路一条, 只能一步一步地继续走下去。
步步杀机, 步步惊险，生死只在一念之间。他们俩根本无法思考, 下一秒会冒出什么样的幻象, 会产生什么样的心魔, 又会遭遇什么样的危机。两人的思维, 根本比不上阵法变幻的速度。所以，一切都只能凭借本能做出判断。
在从来没有间断过的危机里，他们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已经被困了多久？已经走到了阵法的哪个角落？什么时候能脱离危险？该怎么破解阵法？所有的疑问都失去了价值，他们唯一记住的信念是——活下去, 和身边的人一起活下去！！
或许因为信念太坚定，虽然他们无数次落入幻阵里，无数次差点在无穷无尽的幻象和心魔里沦陷，无数次差点分离。但是最终，当他们顽强地从这些虚妄里挣扎而出的时候，始终发现对方就在身边，两人从来没有真正分开过。
在某个刹那，沈回川也曾经以为，他们也许已经失散，也许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面。但柳尽欢对他的执念实在是太深了。无论沈回川做出什么判断，他都默默地追随，从来没有一丝犹疑。不管在幻象里看到什么，不管各式各样的心魔缠绕在他心底嬉笑怒骂，他都准确无误地保持与他同步的动作。
又是一脚踏空，两人同时踩在了传送阵上。阵法微微一闪，两个狼狈至极的身影立刻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他们出现在一片灵雾弥漫的草地上。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座灵气无比充沛的药草园里。
柳尽欢警惕地环顾四周，浑身的血煞之气虚笼在两人周围，偶尔有一丝丝散逸出去，试探这个空间的真假虚实以及危险程度。他们也曾经在幻觉里见过类似的环境，到处都是稀有的万年灵草，每一种拿出去都是稀世珍宝，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不过，沈回川仍然凭着直觉发现了异常——
“五行灵力，是真的。”没错，判断真假与否的最重要的标准之一，就是灵力的性质。设置阵法的修士是修真界来的，维持阵法运转的灵力自然只能是五行灵力。而幻象和心魔都存在于他们的脑海里，显现出来的灵力性质必然是符合他们本能需求的精神灵力。这两种灵力看起来一样，其实有本质上的不同，几乎不可能混用。
穷奇和沈问道立刻浮现出来，谨慎地站在他们身边，给他们警戒。他们俩刚才曾经无数次想帮忙，但都被沈回川勒令好好地待在精神世界里。毕竟，谁都不知道精神体是不是也会受到阵法的攻击。他们跑出来的代价，极有可能是一次又一次被杀阵撕裂，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来冒险。
柳尽欢轻轻地舒了口气，扶着沈回川盘腿坐下来。师徒俩现在都浑身是血，头发衣服散乱，看起来像是经历了无数场战斗，承受了无数次杀阵的伤害。两人的脸色也格外苍白，如果没有找到这个相对安全的空间，也许他们的灵力早就已经枯竭了，而且根本没有空闲抓取灵脉补充不断流散的灵力。
两人抓住机会，立刻拿出储物戒里的三品灵脉，迅速补充灵力。浓密的五行灵气在他们身边慢悠悠地转动着，却也仅仅只是转动而已，彼此间没有产生任何吸引力。没有五行灵根，这些五行灵气对他们来说，和真正的雾气没什么两样。
等到灵力补充完，用除尘决将自己打理干净，师徒二人才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尽管看起来还是难掩疲倦，但只要他们身处在这个阵法当中，就没有办法真正放心休息，必须提防随时可能来袭的危险。
“师父，这座阵法是阵修宗师级别的人物设的吧？从布阵手法能看出门派归属吗？师父现在的阵法水准，能算得上什么级别？”柳尽欢低声问。
他隐约察觉，自己全身心信赖沈回川的行为，给他带去了沉重的压力。沈回川并不是背负不起这样的压力，他曾经带着师弟妹们去过很多秘境探险，遇到危机的时候也很冷静地做出了决定。但在一次又一次生死关头，在源源不断的危险面前，背负着至爱生命的压力，难免会让他感到身心疲惫。
精力和智慧过度消耗的结果，就是思维和情绪慢慢趋向于负面，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所以，柳尽欢必须提醒他，差距是存在的——看起来像是天堑，但也并不是无法逾越。至少，他们现在找到了沟通讨论的时机，同时也是难得的休整时间。说不定，未来还能找到修炼的时机、闭关的时机、进阶的时机……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混元乾坤九转八卦阵，据说传自伏羲的先天大阵图。这个阵图只存在于传说中，据说某些阵修宗师手里有部分残阵图。想把它参悟透了，修补完善，必须是宗师级别才有可能。而且，一个阵修宗师很难完成这么大的阵法，至少应该有四五位同时合作才行。”
说着，沈回川脑海里迅速掠过几个渡劫期大能的名号，但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全修真界加起来，也只有六七位阵法宗师，其中有道修也有魔修。道魔之间势同水火，他们又怎么可能一起合作呢？
“虽然混元乾坤九转八卦阵的传承并不是最完整的，力量也不是最强大的，但很多阵修宗师都对它非常痴迷。原因在于，听说它胜在经过改良之后，能容纳其他各种阵法，并且契合得圆融如意。所以，看似是一个大阵，其实里面有无数个大阵中阵小阵，一环套一环，每走一步都有可能触发阵法……”
“传闻中，它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切断天道感应，躲避雷劫，或者说逃避天道规则。”沈回川轻轻地皱起眉，“这个大阵看起来只布置在这一块区域，但其实通过特殊阵法的加持，它的笼罩范围应该是遍布整颗星球的。一方面能帮这里的妖修遮蔽天道感应，让他们避开雷劫加快修炼速度，另一方面也断绝了他们飞升的可能。”
“……这么说，笼罩在这颗星球外面的结界，未必是此界天道的意志，而是这个阵法的作用？为什么？”柳尽欢有些难以理解这些阵修宗师大费周章的目的，“如果有仇恨，明明可以直接杀掉这些妖修，把他们的血脉后代也全都杀干净，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漫长的折磨方式呢？”
“也许是他们的喜好吧。”沈回川看了他一眼。无论是修真界还是星际世界，都有很多异于常人的变态。正道修士也并不是没有那种变态，作为正常人，试图去理解变态的心理很有可能只是徒劳。
柳尽欢当然理解他的言下之意，笑着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一触即分。
也许是唇上残留的温暖太鲜明，沈回川也轻松了不少。他忽然觉得，亲密或许是很好的解压方式，只是目前的环境不太适合而已。于是，他让自己忽略了柳尽欢那双黑眸里泛起的火焰，开始集中注意力观察这座药草园。
和沈回川共享回忆的沈问道已经在最近的一畦药草旁边转了好几圈，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然后像是拨动了什么开关似的，忽然满脸失落和惋惜：【这都是上万年的珍贵灵草啊！我们竟然不能用！！】
沈回川环顾四周，发现药草园里种的灵草种类相当单一，几乎都是宁心静气驱逐心魔、修复元神以及破损元婴的上等药草，林林总总也就几十种。在修真界，它们确实珍贵，但也并不算是什么太罕见的奇珍异宝。
不过，只要生长的年份一长，再普通的药草都成了宝贝。别说上万年份的了，就算是五千年份的都已经够让渡劫期修士另眼相看了。这一堆上万年份的药草加在一起，对于渡劫期修士来说，无疑已经是足够让人眼红的好宝贝。
除了这两种类型的灵草之外，园子里还特意设计了极端的环境，培育纯粹的五灵草木。同样是上万年份的五灵草木，自然有很大的可能产生五灵之精。这相当于最纯粹的灵根提纯药物，蕴含的灵力也难以想象，更可能含有五灵修炼的天道规则。所以，一块五灵之精，已经相当于渡劫期修士压箱底的宝贝了。
【去挖挖，看看有没有五灵之精。】沈问道自然知道沈回川在想什么，眼睛又一亮，带着穷奇谨慎地靠近那些五灵药草。
第297章
和星际世界的植物相比，修真界的植物显然已经远远突破了“植物学”的科学范畴。比如浑身火红, 开出的花就是纯粹木中火的火属性灵草；比如仿佛一柄柄利剑笔直插在地上, 坚硬如金属的金属性灵草；又比如宛若冰晶凝结而成, 晶莹剔透，寒气四溢的水属性灵草；再比如灰沉沉不起眼，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块堆砌起来的石头的土属性灵草……
这样的灵草，似乎凝结出什么玩意儿都不奇怪。柳尽欢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些奇奇怪怪的植物，仿佛一个初入修真界的凡夫俗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当然，沈回川并不是没有传授他修真界的各种知识, 但从玉简里学会的，自然远远不如亲眼见到的这样震撼人心。
沈回川望着那些五灵草木, 非常怀疑那些设阵的渡劫期大能是不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 才把自己搜罗的珍贵五灵草木都栽在了这里——每一样拿出去, 都是会在整个修真界造成轰动的存在。不提五灵之精, 仅仅只是这几种属性的灵草，也都是能提纯五灵根的宝物。
很明显, 这个药草园的重点并不是前头的十来畦药草, 而是给五灵草木准备的“风水宝地”。渡劫期修士们的打算, 也许就是栽培出五灵之精。之所以选择放在这里, 而不是自家的洞天福地，是因为足够安全吗？
另一个世界，无休无止的阵法。这意味着除了他们之外，整个修真界没有人知道这里, 也没有人能来到这里，更没有人拥有足够的胆量和运气找到这里。即使他们最终陨落，这里的宝物或许也没有人能拿到。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放任这么贵重的宝物在这里生长，那他们很有可能会过来“取”？不然，不是暴殄天物吗？
这个时候，沈问道和穷奇已经一个又一个地掘出了乙木之精、丁火之精、己土之精、辛金之精、癸水之精——各种阴属性的五灵之精都聚齐了，还有一小块息壤，简直无异于掘出了一个渡劫期修士的宝库。
如果说看到乙木之精的时候，沈回川的脸上是淡然；看到丁火之精的时候，沈回川的脸上是了然；看到己土之精和辛金之精的时候，沈回川的脸上多了些惊讶；那么看到癸水之精的时候，他的表情只剩下麻木了。
沈问道和穷奇欢快地把这堆宝贝都拿到他面前，仿佛向他献宝的孩子，眼睛都亮晶晶的：宝物呀！宝物呢！！这么多年他们走过了多少地方，找到了多少东西，也从来没见过这么珍贵的宝贝哒！！
“……”沈回川却没有动，而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长叹一声：“这到底是天道的馈赠，还是天道的惩罚？”他们确实很幸运，躲过了生生死死无休无止的阵法，竟然还能闯进这样的宝库里。可是，就算再多的宝物摆在他们面前又怎么样？他们用不了啊！
如果是在修真界，这些五灵之精已经够得上镇派之宝的级别了。假设有炼器大能愿意把五灵之精炼制成法宝，说不定连半仙器都能做得出来。但现在他们身处星际世界——五灵之精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能服用，它们做出的法宝也没有人能使用。
即使沈回川的身体是重塑的，相貌躯体与过去的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但也仅仅只是看起来而已。他的身体是用这个世界的药草与灵物重塑而来的，必然符合星际世界的天道规则。所以，他没有灵根，只能自己参悟功法来修炼。
以前可望而不可求的珍贵宝物就在眼前，现在却仅仅是除了观赏之外毫无价值的玩意儿，心里的滋味真是格外复杂。即使是被玄英派的珍藏养得眼界足够高，也早已形成不为外物所移的气度，沈回川也免不了情绪有些起伏波动。
“当然是天道的馈赠，也是补偿。”柳尽欢笑了起来，“不能用的礼物也是礼物，师父先收起来吧。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拿到五灵灵脉，我们就能试试把这些东西炼制成丹药和法宝了。”既然连雷克斯那种普通人都能用修真界的丹药和法宝，他们没道理不能用。就算他们不适合用，也能拿给其他小伙伴防身。
沈回川点了点头，把五块五灵之精收进储物戒，顺便让沈问道和穷奇再去收割那些药草。一千年份以上的都收起来，剩下年份比较短的继续任它们生长。眼看着两个精神体兴高采烈地收割宝物，他忽然问：“维持一座笼罩整个星球的大阵成千上万年，还养出了这些极品宝物，所需的庞大灵气从哪里来？”
柳尽欢认真地想了想，眉头微微皱起来：“这样的大阵，加上里面蕴养的灵物，分分钟就能耗光一条一品灵脉。从这座药草园的灵气浓度来看，他们选择的也只会是极品灵脉。一条极品灵脉确实能支撑一年两年，但上万年下来，至少会耗掉上万条极品灵脉。就算修真界极品灵脉足够多，也经不起这么耗吧？”
“一位渡劫期修士，手里能有十几条极品灵脉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运气，随时都能遇到极品灵脉。而且，渡劫期修士必须靠着极品灵脉来修行，蕴养洞府或者应急时也不能缺少。”作为玄英派的掌门师兄，沈回川对这种修真界的庶务了如指掌，“即使在大宗门里，极品灵脉的存量也不会超过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