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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郎_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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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桢昔年耳濡目染,多是琵琶玉笛和胡琴,加上他本身是那种安静的性格,所以现代的歌曲他听不习惯,有的闹,有的感觉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哭着唱的他都听不出感情,杨桢很少听歌,也不知道音乐的天空有多广阔。

  但是权微放的这个曲调很柔和,哀伤也轻快,听起来让人放松,特别不像是权微会听的歌。

  然后杨桢听得正陶醉,旋律忽然就中断了,车里安静下来,他愣了一下,不懂车地转头去问权微:“车坏了吗?”

  权微开得好好的,闻言露出了一张冰冻的黑人问号脸:“没有,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音乐切换的时间正好到了,下一首开始缓缓倾泻,杨桢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个乌龙,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下音箱,笑着说:“刚刚那首歌结束得太突然了,接着又没有声音,我以为这个出了故障。”

  突然吗?

  权微第一次听到这首纯音乐的时候,也觉得结尾很突然,后来知道了曲子名字,才觉得突兀的结束才是它的灵魂所在。

  best moments,最好的时光,就是会戛然而止。

  “还听吗,刚刚那首?”权微忽然说。

  杨桢犹豫了一下,眨了下眼睛,说:“还听。”

  在放的这一首是个女声的美式唱法,“啊”得高一声低一声的,让他觉得有点紧张。

  权微目不斜视地往上调了一首,又在屏幕上点了一下,这首歌就一路放到了家门口。

  他自住的这套是个小两居,从门口入户以后就是客厅,杨桢进门后在玄关门口站了一下。户主没发现他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进了客厅,一头扎进了冰箱里。

  权微最近爱上了罐头瓶装的酸梅汤,他拿出一瓶来刚要关柜门,又才想起还有个客人,于是又带了一瓶。

  到了递饮料的环节,他才回头发现杨桢还杵在门口,看起来特别见外,于是他又有了“不想跟他一起吃饭”的类似感觉,他催道:“进来啊,你打算就站在那儿给我写吗?”

  杨桢正在环顾室内,权微的房子装修风格都差不多,现代简约风,就是户型上有所区别。

  不过这个客厅方正,大小也跟幸福花园那个差不多,当那些鲜黄色的玩具跃入眼帘的瞬间,杨桢陡然生出了一种像是久居过后的熟悉感。

  他听见权微叫他,就立刻对上视线说:“我不需要换鞋什么的吗?”

  权微揣着两瓶冰镇的饮料,再次被他的礼节震了一下,他用一种难得和蔼的神情说:“没那么讲究,直接进来吧。”

  杨桢进来以后,立刻被塞了一瓶冷饮,他是喝惯热茶的人,对冷饮不太感冒,于是一直拿在手里,跟着权微进了工作室。

  工作室是跟客厅截然不同的一方天地,跟整洁沾不上边,但也许是里头全是木作的原因,充斥着一种怀旧的氛围。

  杨桢还没完全踏进来,就知道自己喜欢这里。而权微在他前面,很随便地用脚拨着木屑,动手清理起堆满杂物的工作台。

  面上全是凿痕的高脚长条凳横在中央,凳子脚边是无数卷木屑,锤子、锥子、刻花刀码得到处都是,还有很多零碎挂在墙上,木板、弩、砂轮、折叠小板凳……

  在角落上,还有一把中号的老算盘,旧到漆光尽数褪去,露出风化过的沧桑木里。

  巨大的悲伤如同巨轮碾压而来,杨桢情不自禁地走向角落,双手颤抖地去摸他熟悉到骨髓里的东西。

  权微清了会儿东西,感觉身后没动静,然后他一抬头,脸都差点气大一圈,那个算盘是他爷爷的遗物,他刚要提气呵斥,噼里啪啦地珠算声先响了起来。

  然后权微就只剩一个感觉了,快。

  杨桢失魂落魄地拨着算盘,蓦然想起了一位游方诗人为卑贱的牙商写下的一句诗。

  七子之家隔两行,十全归一道沧桑。

第31章

  触景生情,乡愁,或者说是怪力乱神终于击倒了杨桢的神智。

  他在算盘声里久久回不过神来,一时根本忘了顾忌这是别人的家里,和别人的东西。

  木质的手感有些生疏,摸得出是一把历久经年的老算盘,不知道是从谁的手里辗转来到了权微的家中,勾得他一下就想起那把从不离身的度量衡,杨桢瞬间心如刀绞。

  饮岁是精铜打造,300年来几经易主,磨损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朽不腐,光可鉴人。

  忘记是哪一年的隆冬了,他在烛台下记账,烛火飘摇不定,窗外风雪呼啸,而度量衡在案上岿然不动,那种静定使得他心血来潮,提笔落下了“饮岁”二字。

  心若无物,尘埃不惹,岁月饮尽,不改其性。

  章舒玉喜欢它稳定的特质,不似人心易变。

  他带着它走南闯北地衡量货物,9年的光阴不离不弃,已然形同臂膀与手脚,如今他靠一缕孤魂漂泊成为杨桢,那没有精魂的饮岁到了哪里?是埋入了他在梦里的那个牙郎之墓,还是埋进了大漠的黄沙山丘?

  平心而论,如果中原的战火绵延,那么比起之后流离失所,或许死在乱世之前的荒漠里反倒是一种幸运。

  可苦屿虽苦,于章舒玉却是根深蒂固,他不知道自己还回不回得去,也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淡化背井离乡的哀愁和无助。

  或曰一瞬,或曰一生,世事难料,除了沉默地背负,他又能干什么呢?

  杨桢因为喉头哽咽带来的不适,小幅度地转了下头部,两行清泪却不堪这么轻微的搅扰,毫无防备地落了下来。

  工作室面朝东南,时近中午,斜射只剩下一点,照在窗台下方的地板上,从屋里看去那块的光晕特别亮,其他地方就被衬得有些黯然失色。

  杨桢站在发昏的角落里,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可他整个人给权微的感觉却静得反常。有一瞬间权微甚至都觉得,他不应该站在那里。

  这种感觉真是大白天活见鬼,权微很快回过神来,感觉自己最近的逻辑有点故障,他两只眼睛都看见杨桢不止在这儿,还在耍他心爱的老算盘。

  不问自取是为贼,权微喝了口酸梅汤,抬脚就往角落里走,要去跟侧对着他的杨桢理论,谁给他的勇气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可不等权微走到跟前,一点小东西忽然从杨桢下巴上滚落,砸在算盘的一个角上,摔成N瓣又飞溅出去。

  权微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然而落下的过程太快,又是半途才被他捕捉到,他没看清是什么东西,直到他的目光回到杨桢脸上,权微才反应过来那是眼泪。

  权微顿住脚步,心里有一半惊讶,和一半的想不通。

  一个大男人,被人按着剁手没哭,被人打到肚子痛进医院也没哭,到他家里偷偷打算盘的时候却哭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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