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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阕离歌长亭暮_第87章

钟晓生Ctrl+D 收藏本站

  赵平桢也许是成为英雄了。可惜是个众叛亲离的英雄。

  

  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从一个坐吃等死的纨绔子弟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铭心自问自己是否热爱战争,答案是否定的,他也会怀念二十岁以前的生活,每天混吃混喝为非作歹,活的像坨长蛆的烂肉,但好在没心没肺,至少自认为自己不可一世。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开始做噩梦,大概是离开秦小楼以后。于是他开始会把秦小楼佩戴过的香囊每日携带,会把秦小楼的画像挂在主卧墙壁的最中间,会把秦小楼穿过的衣服放在枕下,甚至新建的学堂的藏兵典的阁楼也被他命名为明栋阁。旁人私下里都议论他是个情圣,他心里却想,那些人都不懂我。

  

  那些人不懂他,不明白他抱着秦小楼睡过的枕头能枯坐一天仅是因为无聊;那些人不懂他,不明白他不断地描绘秦小楼的画像是为了练笔;那些人不懂他,不明白他总是想秦小楼想到失眠是因为十年来的习惯……那些人都不懂他,他也不懂他自己。

  

  他开始每个月给秦小楼写一封信,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又能写什么,写点边境的战事,告诉他汴京已经被金人拱手送还,告诉他汴京里的新皇宫开始修建了,叮嘱他在户部为自己多疏通,能拨多少银子就拨多少过来,百姓那里多抽一点也无所谓。

  

  很多时候,他写完了信就会忘记自己都写了些什么。因为那些事实则与他自己无关,与秦小楼也无关,与他们俩之间的事更是毫无关联。直到某一日赵平桢喝醉了酒,写了一首相思的诗,又在下面写满了“明栋”二字,当晚趁还醉着就让人寄出去了,第二天之后他就没再提过这件事,也许连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酒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秦小楼一封赵平桢的信也没看,但他却始终关注着赵平桢的情况,除了在朝堂里打听,还特意写信向平城里的官员询问。同样的,赵平桢没有收到秦小楼的信,却也始终在打听秦小楼的状况。

  

  秦小楼立功了;秦小楼加官进爵了;秦小楼的弟弟死了;秦小楼扳倒了某位官员;秦小楼生辰,朝中多位大员到贺……

  

  自从得知秦程雪病殁的消息后,赵平桢噩梦中的讨债鬼又多了一个。虽然有时候他真心感到抑郁,因为他认为秦程雪的死自己并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直到他离京两年半后,从临安来了一封信,这封信他看过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整整两天没有出来。

  

  王丞相终于倒了。

  

  秦小楼告他私通金人,卖国求荣。朝上另有好几个与王丞相交好的人出来作证说私下里听过王丞相贬低当今圣上,说与金人对战是再愚蠢不过的决定,大穆那种虚弱的兵力根本不是金人的对手。

  

  这个案子听起来多么可笑,一个在穆朝做了二十年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居然还需要卖国求荣。赵南柯看到秦小楼递上来的状子,看秦小楼的眼神都变了。但是案子还是要查的,查出来以后的结果令所有人都震惊了。

  

  无数铁证指明王丞相和金人的确有不可告人的联系。丞相府里搜出来几件金人的服饰;相府密道里供着金太祖的画像;丞相枕头底下搜出完颜昭盖过大戳亲笔写的信,信上口口声声称王相为尊人;甚至官兵们突袭搜查的时候还从相府大院里找到一个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的金使,这个金使经过参加过战役的老将辨认,绝对是完颜昭至亲的亲信!这个金使被刑部的人带离相府前还在用女真语嚷嚷:你们不能抓我,不然王尊人一定会要你们丢掉顶戴花翎!

  

  如果说这些还不够,那么这个金使被抓以后完颜昭立刻派人来京求情,愿用二百两黄金赎回此人,也许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案子还没定下的时候,京城里说王相是金主亲戚的流言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了。秦小楼只是起了这个头,紧接着后续的事宜有不少人主动替他接过担子,一时间向刑部提交证供的家伙多如牛虻,真真假假的,甚至连觉得王家父子长得不像汉人像女真人都成了告发的罪证。

  

  墙倒众人推,痛打落水狗。其后的一段时间里告王丞相徇私舞弊、贪污受贿的状子不决于堂,很多事件经过查证后的确属实,以至于无论他到底是不是汉奸,那些罪状加起来也足够砍他几十次脑袋了。

  

  说起来其实王丞相的确很冤。他为官几十年来亏心事的确没少干,但干的也不算多,朝廷里哪个高官真的是清清白白的?说他贪污,他贪的绝对没户部那几个蛀虫多;说他徇私,他三个儿子的品级加起来没有副丞相两个儿子加起来的多;说他媚上,这年头哪个官员不讨好皇帝?至于说他通敌卖国,王丞相真是笑都要笑死了。可是那些证据究竟是怎么回事,谁偷偷溜进他家密道挂的画像,谁在他枕头底下塞的信封,谁把那个金使放进门的,他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当年秦小楼在朝堂上提出改革,其中一条就是免除不杀士大夫这不成文的规矩。皇帝虽然说是准了,不过这么多年来还没哪个倒霉的家伙撞过这刀口。王丞相倒成了第一个。

  

  赵南柯其实是不舍得杀王丞相的。但是当他看到势难回天之后,命三司会审早早结束,判了一个抄家夷三族,通敌的案子考虑到影响太恶劣,明面上不准再查,对全临安实行封口政策,谁都不许再提这事。

  

  相府被封、王家锒铛入狱的当天晚上,顾肖峻闯进秦府大院,在雨夜里把秦小楼拖出了房间。

  

  这个大儒是生平第一次拿起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握剑,手抖若筛糠,剑尖指着秦小楼的咽喉,颤声质问他:“秦小楼,你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心?!”

  

  秦小楼穿着青衫站在茫茫细雨中,清丽的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子,笑容却是不折不扣的魔。他说:“顾大人,我问过皇上,你姓顾不姓王,不会被你舅舅牵连,还能做你的大学士。”

  

  顾肖峻手里的剑又逼近了他一分:“舅舅害了你父亲一人,你要报仇,若是冲着他一人去,我不敢有半分怨言。王府上下几十口人,他们欠了你什么?!你凭什么这么狠毒?!”

  

  秦小楼笑盈盈地叹了口气:“顾大人。你若要听实话,我就告诉你实话。从我最初选择这条路,我的确是为了报仇。然而很多年以前,我早已不是为了报仇,早已忘了仇恨。”

  

  顾肖峻手抖得更厉害了:“那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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