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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气_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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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酒一进肚子,酒瓶子立刻见了底儿,林老板的精神头儿也跟着死灰复燃了。他大声儿叫着痛快,迅速把空杯子又都斟满了酒。

我说:“林叔再喝我可真趴下了!”

“那不会,那不会!你看我还没醉呢!”他使劲儿地摇头。

“我哪儿能跟您比啊,上回在您家,一连几杯威士忌都没事!”

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我本来就不很会喝啤酒,而且干干(刚刚)还有朋友来我这里吃饭,我陪他们喝过wine(葡萄酒),这样一混,再两杯就要醉了!”

我半信半疑。红酒啤酒掺着喝容易醉的人我倒是见过,可没见过专找自己容易醉的酒喝的。可一转念,啤酒该是他馆子里成本最低的酒。我暗觉好笑,索性不再客气,他倒我就喝,看看他是不是像他说的那么容易醉。我其实也没什么酒量,可就是不怕喝啤酒。大概是上中学那会儿两块钱一瓶儿的杂牌啤酒喝多了。

然后我们至少又喝了八杯。

林老板还真没说错。我还没醉呢,他已经有了迹象了——嗓门儿又大了不少,舌头也有点儿短。他把手在空中挥舞着说:

“呵呵,好久没喝……这么痛快了!”

“那好啊,您再来一杯!”

我也大声儿喊,随手又给他满上。他立刻招呼着让我也喝,可不等我真的举起酒杯,自己就先仰起脖子,高耸的喉结好像卡在嗓子里的核桃,活塞似的一个来回。他放下酒杯,用手抹一把嘴,重重地打了个嗝儿,哈哈笑着说:

“高辉呀,你……哪里人啊?”

“北京人。”我回答。

“噢……”林老板沉思了片刻,突然抬头道:“那你和小……小银……是同乡?”

“小银?”我脑子一懵,过了一会儿才想到他说的是什么:“对!我和方莹是同乡!”

“那个蒋……蒋……”林老板努力地想,眉头紧皱着,加上一张红得发紫的脸,像极了课堂上背不出课文儿的小学生。

“蒋文韬?”我帮他解围。

“哎!对啦,蒋小姐,她也是北京人吧?”林老板咧着嘴问。

“对!她也是。”

“噢,呵呵,呵呵!”林老板眯着眼,连着笑了几声,沉默了一会儿,一张嘴,又呵呵地笑:

“呵呵,呵呵,那个……郝桐呢?不是北京人吧?”

“不是,他四川人。”

“哦!呵呵……”林老板似乎有点儿失望,呵呵笑着看自己的筷子尖儿,同时轻轻摇头说:“不会啊……呵呵。”

“您不相信?”我追问。

“没……没!我信,信啊!”林老板猛抬头,更用力也更坚决地说:“我是说,我知道他……他不会是……呵呵”

他把视线又转移到筷子上,嘿嘿地笑着,却突然沉默了。

我有点儿好奇,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可我不好问。借着别人喝醉的功夫去探听人家的隐私,有点儿太不光明正大了。更何况有些事情,即便喝醉了也未必会说。

沉默之后,我们的谈话突然变得有一句没一句了。有时聊天好像跑长跑,中间突然给打断了,再跑起来劲头就差了许多。更何况林老板的舌头本来就有些不方便了。

不过我早有预感,今儿晚上迟早得提到桐子。可真提到了桐子,这话头却好像一根又长又细的蛛丝,给一阵没来由的小风吹断了。

我想也许这本来就是我的问题。和林老板无关。

话说得少了,酒就喝得多了。转眼又干了两杯,林老板的醉意更重了,脸紫得有几分像紫檀木的雕刻,脸上的笑容也凝固成机械的扭曲,好像被放进微波炉里烤变了形,看着有点儿不真实。

我使劲儿晃晃脑袋,顿觉一阵天昏地暗。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也喝多了,脑子正像一台快没弦儿的老式唱机,眼看就转不动了。

我把酒杯放在桌子上,闭上眼做深呼吸,想借此让自己清醒起来。

再睁开眼,我看见酒杯里绽放的波纹儿。一瞬间,我竟然想到了海。

真是奇妙,从小酒杯里的一点点涟漪,竟然就联想到了浩瀚的海。这大概就是酒的妙处,它虽然最终将令大脑瘫痪,但越是接近瘫痪,就越是变得自由,越是变得无拘无束。

我问:“林叔以前出海吗?”

林老板一愣,好像没听明白。我于是解释道:“您以前在福建的时候儿,有没有出海打过鱼?”

“噢!”他终于听明白我的问题,吃力地说:“有……啊!呵呵!不……打鱼吃……什么?穷死……人的地荒(方)!”

“有没有遇上过风浪啊?”

“有……啊!好……大的浪!海……很会……期户(欺负)人的,它花脾气(发脾气)……会欢(翻)你的……船!”

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瞪着眼,用手指着我,好像我马上要出海,而他要给我忠告似的。

“那……怎么办?”我不禁被他引领着问下去,而我好像受了他的传染,舌头也开始有点儿不听使唤了。

“去妈……祖庙磕头喽!村头就……有一间!”他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

“那能……管用吗?”

“嘘!”他颤颤悠悠地把手指头竖在嘴前,脸上布满又急又怕的表情,“不……不可以这样问哈,妈……妈祖听……到会生气啦!唉!”

他深深叹了口气,一脸懊悔地说:“以……以前我也不……”

他突然失了声,只从舌尖儿唏嘘着出气儿,仿佛是破了窟窿的风箱。我的耳朵大概也不大好使了,我费劲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他要说的是“不信”。

他接着继续往下说,可声音却变成了二进制——要不然就虚着声音说话,要不然就跟咆哮差不多。反正只要动用声带,音量就大得无法控制:

“我担(当)着妈……祖说过,要跟云……妹……白头……白头偕老,可那是……那是小孩子闹着……玩嘛,谁知妈祖也会单(会当)真……唉!”

他的脸愈发地扭曲,样子怪极了。我努力克制着自己,可还是几乎笑出声儿来。我问:

“妈祖怎么您了?她逼着您……成亲了?”

“她……她……她欢(翻)……欢了我们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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