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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气_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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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板的声音大得像在咆哮。他一拳砸在桌面上,震的盘子勺子筷子都跳起来,也惊得我浑身一抖,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很多,再看他紫红的正在痉挛的脸,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了。

“整整一夜啊,我们一……直在海……海上漂……”他嘴唇微微颤抖着,两眼直勾勾的,目光穿过了窗玻璃,似乎又穿过了许许多多的房屋,一直延伸到夜幕笼罩的海面上。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继续往下说:“那么……挤的船……就要……要到了,马上……马上就靠岸了!我都看见灯光了!”

他混浊的双眼,忽而又放出光芒来。

“我……知道……她也看……到那些光……。”

他突然顿住不说话,四周的空气似乎也随着他凝固了。他腮帮子鼓鼓的,目光直直地投射在漆黑的窗户上,眼中的光渐渐膨胀再膨胀,直到破碎开来,好像汹涌澎湃的海浪,随时会漫溢出来。

“可烂(浪)头……高得像山一样!”

他又开口咆哮,声音仿佛直接从胸口里滚出来,震得我脑人儿都有点儿疼。

“她……她……”

他连着说了几声,唾液的泡沫在他嘴角堆积着:

“她……给浪头盖住了!”

他忽地挺直了身子,脖子也挺直了,他把手伸向半空中:

“海烂(浪)太……凶了!实在是……太凶了!我……我找不到她,我……我看……看不到她!”

他大手不顾一切地向前伸过来。

“哗啦——”一声脆响,一个空酒瓶子落在铺着瓷砖的地板上,粉碎了。

他仿佛如梦初醒,猛地坐直了身子,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问我:“我是……不是花梦(发梦)呢?我好像花……了一个梦!”

我的脑子也几乎要死机,所以不大明白他说了什么,只觉得心脏给他震得怦怦地跳。我仰头看看屋顶的吊灯,昏昏黄黄地晃做一团。我说:“我也要发梦了。”接着,我一头趴在桌子上。

第六章 千禧梦魇

1

我再醒来时已是二零零零年一月一号的清晨。

我躺在东升酒家门口留给客人等座儿用的沙发上,脑勺儿底下垫着一件儿毛衣,毛衣上有浓重的烟味儿。我身上还盖着一条毛毯,也带着点儿淡淡的烟味儿。

林老板捧着一杯茶走过来,他西服笔挺,脸上是那永恒不变的笑容,好像大街上的广告画,不论刮风下雨,不论酷暑严寒。

我突然有点儿发懵。他昨晚说的那些话还清晰地留在我脑子里。那翻船落水的是谁呢?云妹?他与云妹不是在妈祖庙里玩儿过成亲的游戏吗?后来又遇上风浪翻了船……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联系呢?又或许,那本来只是他企图给我讲的一个故事?他以前不是也在喝酒之后,给蒋文韬和方莹讲过故事吗?

又或者,他昨晚所讲的那些话,只不过是我喝多了做的一场梦?

我条件反射地往饭馆里扫了一眼,窗明几净,没一点儿昨夜的痕迹。那个挽着袖子,脸色紫红,大声喊着,流着泪的林老板,竟如旧金山深夜的雾气一样,在明媚的阳光下飘散殆尽了。

我走出东升酒家,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上午,久经风雨的旧金山居然艳阳高照。

2

我回到S大时差不多是中午两点。学生全都回家过节去了,宿舍区显得格外的冷清寂寞。和千禧之夜的旧金山城相比,这里简直是另一个星球,全然不知也不稀罕知道今夕是何年,一切就好像录像机被按了暂停,定格在期末考试的最后几天。如果非要找点儿放假后才出现的新鲜玩意儿——我特意四处看了看——还真有,所有宿舍的大门上都贴着一张白纸,我门上也有一张,上面写着:

“学校利用寒假轮流给宿舍打药,彻底消灭蚂蚁和蟑螂。打药后请注意室内通风,二十四小时内不要在宿舍里停留。本宿舍安排的打药时间:一月二日上午十点。”

我心中暗骂:二十四小时不能留宿,让老子去哪儿睡觉?不过还好,药是明天才打,今儿先睡足了,明儿晚上去实验室打一晚上游戏好了。

明明是大白天的,我这一觉却睡得很死,一点儿情节也没有,半个梦也没做,直到隐隐约约地听到铃声,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铃声越来越清晰,我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抓起手机。

是方莹,火急地要跟桐子说话。

“他昨晚不是跟你回去了?”我满头雾水地问。

“哪儿啊,今天一大早儿他就走了!我同学去S大办事,他非说要回去做实验,所以就搭顺风车走了!”方莹好一股子怨气。

“一大早就回来做实验?丫真有病!”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却一点儿没觉得不痛快。

“他真没跟你在一起?”

“没有啊,我骗你干吗?”

“没说你骗我,哎!那他能去哪儿啊,家里实验室里都没有!”

看样子小女生还真着急了。我说:

“别急别急,你再想想,他走的时候说什么了?你肯定他回学校来了?没去别处?”

“肯定没有!上午他还从实验室给我打过电话。他说头有点儿疼,说要回宿舍睡一会儿。我怕把他吵醒了,一直等到天黑了才又给他打电话,可宿舍和实验室都没人接,你说他能到哪儿去了?”

“可能买东西去了吧?也没准儿在实验室呢。实验室里的活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时候儿腾不出空儿来接电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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