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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待圆时_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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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样儿的,有什么名姓,左右我明儿就出去了。”她说着便露出笑意来,到底告诉她们她叫杏子,还问她们饿不饿,又说:“陈娘子这儿总有口干饭能吃,你们挨个儿洗了去,明儿相人家,机灵些好。”

同她攀谈了,这才知道那个开门说一句好货色的,自个儿也是待价而沽的货,杏子因着有了前程,反待她们和善,把自家拿的两个馒头,分了一个给她们。

夜里五人一个通铺,石桂睡在墙角,白大娘千叮万嘱让陈娘子给她找个好去处,秋娘搂着她哭了一夜,不是生母,也是她一口一口喂了粥汤养活的,譬如割肉,怎么不疼,家里一个伤了腰,一个又生病,紧紧抱了她:“三年五载的,还把你赎出来。”

买人是一笔银,若是当丫头,还有工钱支,石桂睁着眼睛,连苦笑都没了,好端端的人,到了这地方就成了货,模模糊糊连上辈子的爹娘也想不起来,学的会的赶上天灾半点无用。

行了这一路,又是坐车又是坐船,屋顶不漏风,身上有被盖,天大的事也得等明天,眯起眼睡了过去,第二天天色大亮了,昨儿开门那个进来踢了门:“赶紧起来,养着你们当姑娘不成?”

城里没鸡叫,还真不知道天亮了,石桂一骨碌爬起来,出门就看见院里零落落的堆着东西,杏子正预备出门,来领她的是个腆了肚皮的中年男人,陈娘子满面堆笑,收下那些点心盒子,把人送了出去。

烧火煮饭扫地打水,样样等着人干,石桂往灶上煮了粥,又切了菜根,把剩的馒头蒸了,院里的小桌已经支了起来,有她带头,别个也不再拘了手脚。

银柳挨着门框,呸了一声:“不过作妾,还是个客商的妾,就乐成那样子了。”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着实艳羡杏子腕上戴的镯子,那客商看着大肚油脸,竟是个有钞的,咬了牙气一回,甩着帕子进了屋。

陈娘子回来见着有粥有菜,看了石桂一眼,带点笑意,倒还是个识趣的,看得懂眉眼高低,不哭不闹,光是这两条就值得费心找个好人家,要是往上去了,她这牌子也能打得响亮。

坐下来吃了一碗稀粥几个小菜,旁个干站着看,两个小丫头分明饿得直咽唾沫,也没见着陈娘子给她们一口吃的:“这会儿喝什么,到了地方自有吃的。”

石桂看着那两个缩在一处,跟两只过冬的麻雀一般,嘴唇动了又动,到底没能问一声她们要去哪儿。陈娘子吃了粥饼,还让银柳摊了鸡蛋,撒上葱花,满嘴油汪汪,饱了肚子才把那两个带了出去,石桂站在院里,一共八个,连姓名都没说全,就不知叫卖到了哪里。

第3章 去处

“傻站着作甚,赶紧过去和面,还想让我侍候你不成?”银柳倚着桌沿磕瓜子,吐了一地的瓜子皮,见石桂立住了不动,啧了一声,吐出两瓣瓜子皮来:“这有甚,不是来就是去,也有你的那一天。”

石桂统共值了五两银子,石家夫妻还了半两银子,让陈娘子好好找个主雇,这些都当嚼口,她是知道这事的,可也不能白呆着不干活,陈娘子走到门边,先就看见石桂拿了小笤帚在扫了瓜子皮。

“银柳,你去买些活鱼来,夜里大郎要回来。”陈娘子说到买鱼,银柳还耷拉着脸儿,到说大郎要回来,她立时站起来,不一时买了鱼来,不独买了鱼,还切了肉,兴兴头头道:“拿这个熬肉丁酱做浇头。”

陈娘子的儿子在码头上打短工,生得一膀子肉,夜里回来了坐到小桌边,一座山似的,分面时银柳给他满满一碗,浇头上的笋丁都要掉下来,却跳开石桂,叫她吃光面,陈娘子拿筷子敲敲碗沿:“可是石桂和的面烧的灶?”

银柳这才给了她一勺子,挑了菜跟大郎一个碗里吃,大郎穿着一身布褂子,天还冻呢,就露出满身的肉来,两个桌上吃着饭,桌下面银柳拿脚去勾他的腿。

夜里石桂抱了被子去跟陈娘子睡,侍候着陈娘子烫过脚通过头,听着对面小屋里嘤嘤唧唧的声儿,陈娘子冷哼一声:“且叫我儿受用。”

石桂听着发寒,只作不懂,就在地上打地铺,陈娘子吹了灯才道:“你是白姐姐托了我的,我自给你寻好地界去。”

那几个都是定了货她才去收人的,小本买卖,真要五两五两的买人,陈娘子手上也没这许多现钱,别个付了定,她自家贴补些,若是不要人,定钱也不退。

只石桂一个是她看着可怜带出来,也是满意石桂会看眼色人又勤快,不然哪里肯留她,早早就脱手卖出去了。

一早上那两个还没起来,昨儿闹了半夜,陈娘子倒是一场好梦,一大早起来开了门,炉子上已经烧了茶,粥饭也做起来了,她冲着石桂点点头:“就看你的造化。”

石桂不知她说的是造化是什么,昨儿的杏子也已经是“好造化”了,怕得发抖,却还是笑脸相送,转身默不作声把家里的事儿都干了。

外边巷子越来越热闹,银柳这才开了门,一件扣身衫子只扣了一半,露出一片白胸脯,指了石桂:“到巷子口买两碗胡辣汤去。”

说着扔出几个大钱来,叮叮当当落到地上,石桂忍气低了头去捡,陈娘子只有一个儿子,万不能这时候惹着银柳。

银柳拧了腰回去,等石桂送了汤来,她还没梳洗,一把头发搭在襟前,手勾了大郎的腰,细白手指在他胸口画了个圈儿:“留了她下来,就当使唤丫头可好?”

石桂听在耳里,留下来在陈娘子家作工,比卖作丫头强些,她跟白大娘是亲戚,往后总有回去的一天,便是银柳脾气再坏,也总能忍得她。

“留你一个就亏了本了,还想留她?”陈大郎说得这一句,里头银柳娇笑两声,没一会儿床板又响起来,石桂吸一口气,进屋替陈娘子打扫屋子,看着天好,把被子也拿出来晒过,只要一停下来,她就想起来被卖掉的那个七个女孩儿。

那船上有好几只箱笼,堆着行头旗帜,是走村搭台唱戏的,那两卖到那儿,这辈子就是优伶了,她手指紧一紧,如今这个世道,真能卖了当丫头,倒是好的。

陈娘子夜间回来,石桂出门迎她,见她满面带笑,一颗心原就提着,这会儿更是惶然,陈娘子笑得一声:“也是你的造化,那宅子是宋家用来消夏的,三年五载也不定能派上用场,平日里又没主家在,我跟灶上的郑婆子相熟,你跟了她就是。”

石桂听了这话,膝盖一软,天灾人祸都叫她赶上了,由着别个捏了她的命,才知道发发慈悲不是一句笑话。

陈娘子能办下这桩事来,心里甚是得意,使石桂到巷口酒肆打了一角酒,又让银柳整治两个下酒菜来,大郎出去了,银柳甩了手偷懒,自个儿摸出钱来,让石桂到外头买了一屉儿蒸小饺子,又切了一个猪耳朵来。

银柳存了嫁进陈家的心思,一盅盅给陈娘子添酒,她是本地大户卖出来的,出来的时候贴身藏了些钱,手上松动不急着找买主,就当赁下陈家的屋子来,却不想跟陈大郎勾搭到一处。

她句句话奉承了陈娘子,知道石桂定到了宋家,一叠声的赞:“还是姆妈有手段,那家子可不好进人的。”

宋家的老太爷大有名头,他在太子太傅上告老了两回,圣人也没允,世代读书的人家,到了宋老太爷,是家里第二个进士,儿子年轻轻的又中了进士,如今宋家的老宅里,门前还竖着三对儿进士旗杆。

甜水镇是宋老太爷的家乡,在这儿置下别墅消夏,造房子的时候大兴土木,可造完了却没来过。

主家不住也有看房的管事,这别苑有楼有池有桥有廊坊,里头管事的撒扫的看花的怎么能少,厨下也离不得人,陈娘子算得是给石桂寻了个好差事。

一角酒全是陈娘子吃了,小菜倒留了些给银柳石桂两个,石桂吃了两个白面馒头,昨天她不敢多吃,摸清了路数就放开肚子,吃了两年的榆树皮磨粉掺着玉米面做的窝头,见着这白面的,由不得她不咽唾沫。

等陈娘子醉酒去睡,银柳歪在桌边,杏眼含着水光,面上似敷了胭脂,掸一掸长指甲:“那宋家有甚个好,消夏的别墅,在主子跟前脸都难露,你还当是好去处呢。”

见不着主家,还谈什么出头,进去是个粗使的丫头,就干一辈子也还是粗使,非得那些办了好差,在主子跟前露过脸的,那才能往上提,过后也还有个好前程。

石桂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发卖出来的,可看她这模样便是乡下最难耐的寡妇都比她正经些,村里刘家的女儿便是到城里当了丫头了,到了年纪发还回来,积蓄的钱财盖了屋买了地,还给自个儿置了一份嫁妆。

一样是当丫头,银柳却是被发卖出来的,她才要避过去不接话,银柳就伸手捏了她的脸,细细打量了她的眉目,冷哼了一声,甩开手去,卖人的时候往大了说,说是八岁了,实则七岁多,这两年就没吃过饱饭,头发细黄骨瘦如柴,叫她这一甩差点儿摔到地下。

“小毛丫头生得倒好,要是主家在,说不准就能出头,可惜了了。”一面说一面笑,翘起脚来,看酒盅里头干干净净半滴残酒也无,嘴里嚼了两声,自家往屋里去睡。

石桂把碗盘碟子都收拾了,听见陈娘子屋里鼾声如雷,银柳又把屋子反锁了,她进不去,也不想进那间屋,干脆就坐到桌上抱了膝盖。

天上只一轮残月几颗星子,她身上穿一件旧袄,还是几年前年景好的时候裁的,穿了三个冬春,袖口领口早就起了毛边,此时紧紧拢住了,将将能挡夜里的寒风。

莫名其妙到了这地方,以为这辈子就是在村里头过活了,再没想到经了一旱一蝗,她连自由身都没了。

到了小城镇,才知道乡下的日子过得有多苦,上辈子的事只余下零星碎片,这辈子要过得好,脑筋不活不行,她已经学起捡蚕,想着能攒下一架织机来,送喜子去读书,替秋娘石头夫妻养老。

哪知道先是一春蚕僵未结茧,跟着又是大旱天,再跟着又闹蝗,一家子就这么垮了,可活着就是希望,活着就能想办法把日子再过回来,要是石头爹落下病,喜子再不好,这个家就散了。

石桂生下来就少哭,此刻仰了头,拿手背去抹眼角边的泪,无可奈何,却又非做不可,她知道自己的身价银子是五两,转了一道手还得卖得多些,像杏子这样三十两的姑娘是因着会点茶生得好,叫人买去是当妾的,伸手摸摸面颊,只要攒出这钱来,就能给自己赎身。

像刘家似的,到镇上去,开小铺子做买卖,喜子还能读书,比看天吃饭要保险得多了,石桂打定主意,搓搓手呵上口热气,往陈娘子屋里打地铺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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