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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待圆时_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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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自个儿也觉得不妥当,她自家一觉睡得比谁都沉,怎么能守夜,若是夜里叶文心要起夜吃茶,她侍候不周,反而不美。

玉絮打趣得一句,叶文心反倒点了头:“可不是的,哪个让你们都不学,只她是我的乖徒儿,我自有些话只对她说。”

这话一出口,几个丫头俱都看了石桂一眼,石桂却叹口气:“师傅上一回告诉我文似看山不喜平,这回可是该对我说画似交友须求淡了?”

石桂识字很快,连叶文心都赞叹,这才短短几日,千字文就能背全了,问她怎么识得,才知是解一知五,解五知十,叶文心还笑话她是秀才读字认半边儿,心里却觉得这个小姑娘有志气,还拿话煞了弟弟的性子,说他再不用功,连石桂都能考状元了。

叶文心仔细问了石桂,她便说是夜里也在识字,想学字不是一句玩笑话,等学会了写得好了还要写信寄回家去。

金陵城里可不似别苑,想要出去难得多,这一片又全是官员住宅,货郎还能进来走串一回,支摊卖字的怎么也会到门前来。

石桂自识字始,叶文心讲了书还会给她带回去看,她是头一回当师傅,又是三四岁就已经开蒙,早就忘了初学字时有多难,并不觉得石桂学得过于快,看她一页页写得许多字,只当是刻苦用功所致。

叶文心收罗的书杂得很,除了珍本善本还不给她看,旁的她自个儿拿,看完了再放回来,哪个姑娘屋子里头都没有她这么一架子书。

石桂挑的自然是她原来不知道的东西,可叶文心收罗的要么就是诗词歌赋,要么就是山水游记,那些个旧录时记也都是如何养花如何斟茶,旁的也就没什么了。

她说了这一句,叶文心便笑起来:“可不是,这才是我徒弟呢。”

叶文心有心笼络住石桂,看她好学,便拿这个勾住她,也是石桂有恰逢其事,放在原来,收一个丫头教着写字画画,不说她身边这些个,头一个不答应的就是冯妈妈,可冯妈妈却答应了,怕她闹出事来,这才样样由着她,顺着她。

几个说不过叶文心,石桂往屋里抱铺盖来,琼瑛把自家的卷回房里,石桂悄摸的拉了她:“姐姐,给姑娘守夜要做些甚事,我是头一回,怕惹了她生气。”

琼瑛看了她一眼,确是个机灵的,姑娘那点心事,谁都知道,可谁都不敢说,冯妈妈跟了来时便说了,谁敢撺掇着姑娘有了旁的心思,那也别回老家了,连家带口全卖出去。

“夜里姑娘要喝水,你倒得浅些,喝多了涨肚子,若是要起夜,那壶儿就在帘子后头,灯边上有火折子,样样都是全的,姑娘要说你就听着,要是胡说八道叫我知道了,冯嬷嬷那头可没好果子吃。”琼瑛一面告诉她一面点点她的额头,很是亲昵的模样。

上夜的丫头还得铺床熏被子,往被子里塞暖好的汤婆子,这些全是玉絮琼瑛做了,叫石桂看着,叶文心一时兴起,也不知甚时候才收了这兴头,叫她一样样看了,先学起来,保不齐之后还得上夜。

石桂仔细看着,还怕放里睡得太沉,玉絮笑一笑:“姑娘的觉也沉,少有起来的。”午间吃了酒,核桃酪就只用了两勺子便搁到一边,近着床边点上灯,笼上轻纱罩:“姑娘夜里离不得灯的,你只看着灯油就成。”

石桂一一点头应下了,叶文心却赶了她们走,躺在毛褥子里,等玉絮几个都出去了,这才笼了被子:“你来陪我说说话罢。”

叶文心心里又慌又急,偏偏还没个能倾诉的人,琼瑛玉絮都不敢信,除了石桂,也没别人了,若要用人,只能是石桂,可石桂又凭什么帮她呢?

“姑娘想问什么?”石桂枕在软枕上,也不知道叶文心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跟她说话,平日两个一处说得已经够多,有来有往,连琼瑛几个也都不明白她们说的甚。

叶文心听了她学字是想写信回家,便问她家里如何,石桂想一想,把兰溪村中的事捡些有趣的告诉她。

“土还没破冻的时候,我们家里就有竹笋能卖了,我用草盖上一层,那一片的竹笋冒头就早些,拿这个烧肉吃,再没有的好滋味了,姑娘教我烹鹅杂股掌,我想的就是这个味儿。”离了那儿才知道想家是个什么滋味,想的哪里是那个土屋,还是那份能自家作主的安闲。

一时说吃肉,一时又说起屋顶漏雨漏风:“大雨山风一来,泥土屋子倒是牢的,可顶却不牢了,棉瓦用不起,就用木条压着,绑在房梁上,那会儿心里想的可不就是安得广厦千万间。”

叶文心既是读诗书的,听她说家乡事,也必不是甚个捞鱼捉鸡挖竹笋,石桂捡她才讲过的诗,叶文心越听越有味儿,拢了被子,莹白的脸上泛着红晕:“当真这么好?”

石桂“扑哧”一声笑了:“姑娘说笑,只有等满山竹花都爆开来,家里才能吃着几根老笋,哪里就香就嫩,全卖了换钱,夜里漏雨,泥地屋子全成了泥浆房,脏得不能落脚。”

叶文心才还在心里画了一幅山水画卷,这会儿听见石桂这样说,抿了嘴巴:“那你也还是想回家,是不是?”

石桂张头看过去,一点灯火映得叶文心眼睛里也闪着火苗,冲着石桂点一点:“似你嘴里说得这样苦,可你还是想回家。”

石桂干脆认下:“我是想回家去,这地方再好,总不是我的家。”

第76章 机会

叶文心秀眉一展,声音好似出谷黄莺,轻悄悄笑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此心安处是吾乡,你纵在这儿吃得好穿得好,也心不安。”

她先还兴高采烈,等说到最末一句,却怔住了,半晌不曾说话,隔得良久,目光微凝,眼泛泪光,轻轻叹了口气。

石桂知道那封信里藏着这样的隐秘,有心宽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叶文心却先开了口:“我根本就不想嫁人的。”拢了被子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石桂,点一点四壁贴着的梅氏仙域志绢画:“我既也不想进宫,也不想嫁人,要是能像颜大家那样,走山访水,才是不虚此生。”

石桂知道叶文心是那位颜大家的拥趸,房里挂的画,床边摆的书,连绣帐上头都帖了一张画,她还藏了一幅真迹,也就妆奁上头嵌的镜子那样大,宝贝得很,绝不拿出来给人看。

石桂也跟着坐起来,绣紫藤花的薄纱帐子垂下来,叶文心好似睡在花架下,藤罗一串串垂缀下来,帘儿一动便似迎风摇曳。

这话叶文心自也说过,可她每回一说,几个丫头就要轮番劝她,冯妈妈耳提面命,不许撺掇着姑娘有这样的心思,要是谁敢应承她,就拉出去打板子。

叶文心先还目中有光,等想到如今的处境,眼睛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如今是不想那些了。”心里觉得又是可笑又是荒唐,父亲是有名的孝子,扬州城里哪一个不知道他既孝且善。

便是那些过不下去的乞丐,往叶家门前走一遭,也不会空着手,给吃给喝,还会给上几文钱,修惠民药局,建济民居所,资助贫病孤寡,哪一个说到叶家,不得称一声善。

叶文心听的多了,出去交际会友,那些个小娘子们说起她家来,也都是满口的夸耀,叶大人虽不是刑案官员,可却见不得人喊冤,凡有事求到他跟前,总会想法周全,叶家年年节庆,都能收着许多节礼,一篮子鸡蛋一篓筐红红薯。

穷家小户送了东西来,叶家还得还上一份,至于修桥铺路给金建庙那是更不必说的,母亲自来多病,家里却一个妾室也无,同她交好的斯言,说起家里那些个通房妾室,就恨得咬牙,母亲的日子她的日子实是人人称羡的,要不是拆了那封信,只怕她这会儿还被蒙在鼓里作着美梦。

叶文心越是想越是觉得睡在被子里头都不热,寒意从心底透出来,禁不住打了个颤,拢了被子盖过身上。

石桂听见她说这话,想了半日,才低声道:“姑娘心中神往,可颜大家能出门去,除了有圣人的旨意,她自个儿也有旅资,若是仰人鼻息,也不能够出门去了。”

叶文心看书看画,收了一箱子的仙域志,翻书看画,也只把这当作梦想,却没想过要怎么才能走到那一步去。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石桂,对这个小徒弟又换了一种眼光,问她道:“你倒明白,那你说说,要怎么办得到?”

石桂苦笑,她能有什么办法,叶文心想要出门,连官牒路引都拿不出来,虽是石桂守夜,外头却还睡着玉絮,她轻轻咳嗽一声,叶文心冲着石桂招招手,石桂披了衣裳坐到床边矮桌上头:“姑娘问我,我便随意一说,可不敢告诉姐姐们知道。”

叶文心捏了她的脸:“赶紧说罢,我自个儿也怕麻烦。”

那两个苦口婆心必要劝的,她也不耐烦听那些话,倒觉着跟石桂能说到一块去,石桂低头想一想,开口道:“成什么事都得择一条能走的路,不说姑娘的想头,单只说我,我是家里遭了灾把自个儿卖出来的,我想的便是能赎身出去,还跟爹娘弟弟一处。”

叶文心身边这些个丫头,也不全是家生子,外头买了来的,要是遭灾,要么是穷困,进了院子就没人想走,听见石桂说想赎身,这才觉着她是个有心志的,这才愿意跟她说上一句。

她既问了,石桂便把家中事说了说,叶文心到底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打小听的就是怎么规矩,听见秋娘叫婆婆搓磨,唬得一跳:“竟还有这样的婆婆不成?”

叶老太太跟儿媳妇处得很好,比自家儿子还更喜欢些,叶文心只记得祖母是怎么对着母亲亲近的,两个坐一处,能说上半日话,反是她父亲,在祖母跟前,一向不愿意多呆。

她打小瞧过旁的,立规矩抄经书,两句重话已是极限,只知道还有伸手就打就掐的:“你娘也太可怜了些。”

“我爹是寡母养大的,可我娘却不欠她什么,家里虽贫困,有什么吃的喝的也都先叫祖母用了,这样还不满意,便不能一味软着来了。”石桂小的时候,于婆子也打她,伸手兜头拍过来,石桂先是软手软脚不得不挨,等她能跑能跳,就再没受过她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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