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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未央_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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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听了倒也心动,进了宫,玉娘能搏个出头,自然是一家子有了前程,不然,也只当没这个女儿也就罢了,左右是个庶女,舍出去也不心疼。

谢逢春夫妇正是有了这个主意,这才忽然将抛在甘露庵十四年的玉娘接了回来,也正是为了这个缘由,谢逢春才不许马氏太为难玉娘。

这回吴家的寿宴上马氏带着玉娘一露脸儿,果然是引人注目,不几日阳古城里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了谢家有个十分美貌的女儿。口乖些的倒还夸赞几句,说是温婉顺从,是个好性子。也就口刁的,便拿着玉娘出身说话,左右离不开个庶字。只是任凭人言如何,谢逢春的盘算总是如意了,自是得意非常。

又说顾氏自在吴家见过月娘之后,又寻事来了谢家两回,同马氏相谈甚欢,彼此合意,一拍而合,都有意做亲。总是顾氏爱惜儿子,不肯瞒得他密不透风,就将要替他说亲的事说了。也是谢逢春叫玉娘那一回露脸引人注目了,齐瑱听着是谢家的女儿,竟是没想着说的不是三姑娘而是二姑娘,倒也情愿。又怕人传扬出去,万一婚事不谐,伤了女孩子闺誉,在谢怀德跟前也绝口不提。谢怀德那里只知齐瑱自愿,自然也不会拿这个说话,这一场误会竟是到了换完庚帖也不曾揭破。

待得齐瑱知道齐伯年给他定下的不是那日在花园里见着的女孩子时,两家已换过文书。齐瑱是叫顾氏宠成的性子,十分任性,当时就闹着要退亲。齐伯年哪里肯答应,倒把齐瑱一顿训斥,还是顾氏心痛儿子,不免又许了他日后纳几个美貌妾室服侍,只是齐瑱心上终究不平,竟是责怪起谢怀德来,怪他不将月娘玉娘于他分说明白,毫无朋友之义,以至于闹出了这等张冠李戴之事,竟是同谢怀德生分了。

许是玉娘颜色出众,吴家寿宴那日也表现得温婉顺从,境况倒是比谢逢春预料的好上许多。月娘这里说定了亲事之后,到谢家打听玉娘的人倒也不少,大多是商贾之家,其间竟也有两家小官为庶子求配的。谢逢春为之得意非常,虽一概以女儿还小,要多留两年回绝了,在马氏跟前倒也夸耀了几回。

月娘那里自定了亲,常在马氏身边学着料理中馈。这日偶然听着红杏同青梅说话,知道了有好些人家来向玉娘求情,这还罢了,期间竟还有官家子弟,做得还是正妻,心中自然不平,索性就站住了脚,听她们说话。

又听红杏道:“老爷只不肯答应哩,说三姑娘小,要多留几年,我瞧着,怕是仗着三姑娘颜色好性子好,不愁没更好的夫家。只是二姑娘倒是委屈了,齐家虽富,怎么好同官家比呢?”青梅听说,就在红杏身上拍了几把,啐道:“你个嚼舌头的货,背后编排两位姑娘,挑姑爷的事,也是你我能说的吗?仔细给老爷太太知道了,打你的嘴。”

红杏脸上微微一僵,强笑道:“我不过同你说说罢了,哪个没事往太太跟前嚼舌头去。只是我替太太不平罢了,三姑娘打小在庵堂住的,虽说同孟姨娘没情分,可同太太也没情分呀。若是三姑娘真嫁得高了,只怕太太也沾不着光哩。”青梅听了这句,倒是点头道:“这话倒有些道理,你能想到这些,还算你有良心。”

月娘在一边儿听着,越听越是着恼,一面嫉恨着玉娘一个粉头娘生的贱种竟也有官家子弟来求亲,更恼谢逢春竟还心不足想攀高枝。月娘对谢逢春素来有几分惧怕,不敢在他跟前撒娇使性,就往马氏跟前说话。

“娘快劝爹爹不要心不足。玉娘那是什么出身?小娘养的还是好听的。孟姨娘从前做着什么营生不是打听不着的。要叫人知道了孟姨娘的出身,我看做妾也没人要她!且娘仔细想一想,你同玉娘那个小贱种有什么恩情呢?她真要攀在了高枝上,哪只眼睛还看得到娘,只怕一门心思就捧她亲娘去了!”

马氏叫月娘这几句话说得又气又笑,原想把谢逢春要送玉娘去选秀的话告诉了月娘,又顾忌着月娘性子急,真要知道了这事,指不定要怎么为难玉娘,别的倒没什么,前头秋紫的脸是怎么伤的?总等着尘埃落定了再说,所以就把别的话来安慰月娘,好容易哄走了月娘,得了空,马氏又把月娘的话想了想,倒是心动。

可不就是月娘的话,玉娘那个丫头接回来才多少日子?哪里来的情分。便是自己占着嫡母情分正妻身份,也架不住日后他们父女俩个一起偏心。倒不如趁着那丫头还没记上族谱,索性直接写在自己名下,到时孟氏不过是个贱妾,还怕她翻出什么花样来。

即计较定了,到得晚间谢逢春回来,马氏就把月娘的话斟酌着同谢逢春说了,又道:“月娘这话倒是提了个醒儿。老爷请想想,虽说本朝选秀都是在民间选,可也要出身清清白白的。玉娘这出身,真要去了那个地方,叫人说起嘴来,可有什么脸呢?”

谢逢春叫马氏说得一怔,要将玉娘记在马氏名下充作嫡女他原是盘算好的,只是一直找不着机缘开口罢了,且孟氏那边也没安抚好,故此一直耽搁了下来,不想马氏自己就说了出来。马氏看谢逢春呆怔,只以为他顾怜孟姨娘那个妖精,因冷笑道:“认在我名下充作嫡女亏了她不成?莫说她选秀还不知道成不成的,便是不成,一个嫡女总比个粉头养的庶女嫁得出去,你若是愿意就开祠堂,左右还没记上族谱呢,一笔记了就完了,倒也不用改。若是不愿,我也乐得清静。”说了也就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

谢逢春忙道:“太太这话有见识。不瞒太太,我已得了消息,天使明年三四月就要到阳古城的,到时参选的,不是富户千金就是大家小姐,玉娘的出身可实实的叫人诟病。即太太宽宏大量肯将玉娘记在太太名下,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马氏冷哼一声,要笑不笑地道:“你不去问问你那心头肉答应不答应?别一会子跟你哭天抹泪,寻死觅活起来,你又改主意。要那样,以后你那玉娘有什么事,可也休来同我说.”谢逢春就道:“问她做什么,总是为玉娘好。要是她是个慈母,总是喜欢,再不能委屈的。”

马氏听着谢逢春这样说想起从前孟姨娘给她吃的那些暗亏,这回不得不吞下这么一个苦果,又绝了前程,还不知道要在谢逢春跟前哭闹成什么样。谢逢春是个凉薄的,若是孟氏逆了他的意思,说不着便把往日恩情也一并勾销了,深感得意,脸上露出笑容来。

这也是谢逢春和马氏两个目光短浅,利欲熏心,竟是忘了玉娘已在阳古城里有些体面的奶奶太太们跟前露过了脸,如今人人都知道谢家有个美貌庶女,这忽然成了嫡女,岂不就是个掩耳盗铃的笑话。

谢逢春这里同马氏说定了,回头就到了孟姨娘房中。孟姨娘正吩咐彩霞去将那煮得稀烂的桂花鸭,并陈年烧酒送过来。要说谢逢春对孟姨娘倒是有几分真心,知道玉娘是她唯一的指望,且这个主意又是她得的,看着孟姨娘的柳眉杏眼,浅笑轻睨,满心欢喜的样子,竟是有几分心虚,好一会才道:“胭红,我有话同你说,你先不要忙。”

孟姨娘听着谢逢春这样,俏脸上一笑,回身道:“可是婢妾哪里做错了,惹得老爷这样慎重?”谢逢春一窒,又想着便是玉娘不记在马氏名下,终究也算马氏的女儿,到底理直气壮了些:“我同你太太商议了,到冬至开祠堂,就将玉娘的名字记上去。” 孟姨娘满心欢喜,忙道:“这可是好事呢,老爷如何这样,倒是吓得婢妾心慌。”说了抿着嘴一笑,美目流盼,娇媚横生。

谢逢春抬手按了按额角:“玉娘会记在太太名下。”

作者有话要说:  把庶出记做嫡出,那是哄自己,不是哄别人的。谢家虽有钱,也不过是商户人家,所以有这种自说自话,自欺欺人的盘算。

☆、第21章 往事

孟姨娘手上正拿着一柄湘妃竹的纨扇慢悠悠地替谢逢春扇风,听着这话芙蓉面上的血色顿时褪得一干二净,手上一松,纨扇落滴溜溜落在地上。孟姨娘脸上一笑道:“婢妾失手了。”蹲下身子去捡纨扇,眼中坠下的两滴泪恰恰落在扇柄上。

谢逢春预备着若是孟姨娘舍不得玉娘,同他撒娇耍赖时好好抚慰几句,又想着,孟氏不过是个姨娘,来告诉她这事已是抬举了她,她要是不肯便是不识抬举。再不想孟姨娘竟然一句话也没有,笑中带泪的模样,格外叫人可怜。

谢逢春看着这样,到底孟姨娘打十六岁上就跟了他,这些年来温婉娇媚,颇知心意,不由也心软起来,过去将蹲在在地上的孟姨娘拖起来,揽在怀里道:“胭红,你也不要伤心,玉娘总是我们的女儿,她若是有出头之日,也不能忘了你这个生身之母。”

孟姨娘终于哭道:“婢妾知道老爷是为着玉娘好,都是婢妾的出身提不起。那地方的女孩子,哪个不是清清白白人家的女儿?独她是这个出身,可不要叫人看得轻了,能记在太太名下,日后说出去也好听,婢妾只有欢喜的。只是婢妾统共这么一滴骨血,婢妾,婢妾心里疼。”说了几句,到底悲从中来扑在谢逢春肩头哭了起来。

若是孟姨娘哭闹不肯,谢逢春许还能觉得她不识抬举,不想孟姨娘满口答应,话又说得委屈凄切,谢逢春便不忍起来,揽着孟姨娘的纤腰,一手拿过孟姨娘手上的帕子,替孟姨娘拭泪,道:“你即知道是为着玉娘好,该高兴些才是,哭什么呢?且玉娘在家也呆不了多久,总是一样的。你即怕膝下空虚,再养个孩子也就是了。”

孟姨娘含泪道:“自打那回小产后,大夫就说婢妾不能生了,老爷何苦说这话来刺婢妾,全然不顾婢妾心疼。”说了放声大哭,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命苦,又说,“老爷即嫌婢妾不能再生,当日怎么就要救婢妾呢?叫婢妾同那苦命的孩子一块儿去也就罢了。”直哭得谢逢春手忙脚乱。

原来孟姨娘自生了玉娘之后,还怀过一胎,在六七个月上时误食了烧在鱼汤里的薏米杏仁豆腐,竟是活生生滑落了一个男胎,又因失血过多,险些儿性命不保,好容易救回来了,也伤了身子,导致不能再孕。孟姨娘这一胎,滑得很是蹊跷,哪家会把薏米杏仁豆腐烧在了鱼汤里,分明是有人做的手脚。谢逢春当时就怀疑马氏。马氏满脸冷笑,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已有两个儿子,哪个还忌惮个庶子,又说要回去娘家评理。谢逢春也觉理亏,只得罢了。又当时谢逢春只得卫氏一个姨娘,便怀疑卫姨娘,罚她在院里跪了一日一夜,卫氏抵死不认。当时正值深秋,露水寒重,卫氏就此得了病,一直缠绵至今。

谢逢春只好将厨房里能摸着菜的都拷问过了,竟是没人认的,最后也只好将厨房里的人统统换过一遍,这事才算告一段落。只是打那以后,谢逢春将孟姨娘看得紧,所以才能在那回马氏要发卖她时将她救了下来,而卫姨娘自此失宠,将近十年,谢逢春绝足不去她处,要不是她是马氏的陪嫁丫头,同洪妈妈有些旧情,只怕连安稳日子也够不着。

今儿谢逢春无意间一句话,就将这件事勾了起来,孟姨娘也不知自己哭得是那落地时眼耳口鼻,四肢都全了的儿子还是活生生给了抢了去的玉娘,只是委委屈屈,悲悲切切,哭了好一会。谢逢春倒也知道自己理亏,颇为忍耐了一回,见孟姨娘哭个不住,也有些不耐烦,就道:“好生和你说话,不过说错一句半句,你就没完没了,显见得是我平日太宠你了,宠得你一些规矩也没有!”摔了帕子,起身就要走。

孟姨娘一行哭两只耳朵却听着,见谢逢春发作,忙探出手去扯着谢逢春袖子,抽抽噎噎道:“老爷莫恼,婢妾不敢哭了。婢妾只是想起了那孩子一时伤心。若是他还在,婢妾哪还管什么玉娘呢?总是有个孩子依靠,也不至于膝下荒凉。”说了,自己取过帕子来擦泪。

谢逢春叫孟姨娘这几句话又拦住了脚步,低头想了想道:“罢了,罢了。你也别哭了,你不是怕膝下寂寞吗?回头把云娘抱给你养也就是了。”又看孟姨娘哭得脸上脂粉落得七七八八,双眼红肿,回头叱道,“都傻呆着干什么,还来服侍你们姨奶奶洗脸梳头。”

彩霞彩云等丫头见孟姨娘再同谢逢春闹,都不敢向前,听着谢逢春一声招呼,忙拥过来,簇拥着孟姨娘到了妆台前,先冷水绞了手巾来给孟姨娘敷眼,这才净面梳头,重又梳了头,换了沾了泪水的衣裳,又是一个娇滴滴的美妇人模样,只是双眼依旧微肿,看着倒是比平日更可怜可爱些。

谢逢春笑道:“这才象话。你也别着急,等玉娘上了族谱,就将云娘给你抱过来。”孟姨娘道:“余妹妹怕是不肯的。”谢逢春道:“我是夫主,我说了还由得她吗?你瞅着什么时候同玉娘先说声,即记在了她太太名下,母女间也要亲近些才好。”孟姨娘含泪答应,又说:“婢妾想着,二姑娘同玉娘不大合称,还请老爷太太缓些告诉二姑娘才好。”

谢逢春原本倒是没想着这事,叫孟姨娘一提,心上一凛,忙道:“你这话有理,你且歇着,我晚上再来看你。”说了提脚就走,却是往马氏那去的。

孟姨娘看着谢逢春去了,把彩霞格外看了会,脸上带些冷笑:“今儿老爷的话谁哪个敢传出去,可别怪我不念主仆情分了。一个丫头是配小厮还是管事,不独太太,老爷也是做得主的。”

彩霞原本真想着一会觑个空往马氏那里走一遭,把老爷要将余姨娘的四姑娘抱给孟姨娘养的事回了,听着孟姨娘这句,哪里还敢有这个念头,心下暗道:要把四姑娘抱给孟姨娘养这样的大事,老爷总要同太太说的,无所谓我去不去的。自己深觉有理,悄悄地松了口气,只不知道她瞬间转换的神色叫孟姨娘瞧在了眼里。

到了晚间,孟姨娘说是在花园里纳凉,却是走到了玉娘房中,又以消食为籍口将玉娘带了出来,又说在自家花园里也没外男,只不许秋葵秋紫跟着。玉娘便知孟姨娘有话同她讲,就道:“今儿气闷,怕是蚊虫多,你们拿着艾草好生熏一熏。”秋葵秋紫只得答应。

孟姨娘同玉娘走了会,眼见得离屋子远了,孟姨娘才把谢逢春的话同玉娘说了。不想玉娘听了,半点惊异之色也没有,反是一笑道:“爹爹对姨娘倒也关爱。”

孟姨娘也是个聪慧的,听着这话里大有深意,略想了想,也猜着几分,就道:“莫不是这事是你的手笔?”说了就把玉娘上下打量了回,见她脸上依旧脂粉不施,浅淡装束,在月色下袅袅婷婷,犹如明月梨花一般。

原来马氏房里两个大丫头红杏同青梅两个,红杏因生得俏丽,又胸有大志,渐渐地就不得马氏喜欢,只信重青梅。红杏是个掐尖要强的,自是不甘心叫青梅压住,暗中要与青梅争锋。马氏跟前她是得不了好了,便将主意打在了谢显荣同谢怀德弟兄两个身上。因谢显荣已有妻子冯氏,他二人夫妇恩爱,冯氏又有了身孕,就把一腔情谊栓在了谢怀德身上。

玉娘虽不大往马氏房前走动,只是她为人聪明谨慎,早瞧出了红杏嫉恨青梅,更出手推了一把,搅得红杏对青梅咬牙切齿,行事越发的没看分寸。玉娘以有心算无心,不久就捏着了把柄。

要说月娘是马氏的心头肉的话,谢怀德便是马氏的命根子。谢怀德之所以十八十九岁还未娶妻定亲,全是马氏要挑个高门媳妇耽搁了。要叫她知道红杏纠缠谢怀德,便是几句没影子的话,只怕也能将红杏打死。红杏再有心气儿也怕死,听着玉娘的话当时就软了,再不敢强。

玉娘自收服了红杏,倒是一直没用她,直到近日,玉娘教了红杏一番说话,令她务必要叫月娘听见。先说谢逢春连官家子弟的求亲也拒是为着勾起月娘的嫉妒,提起孟姨娘出身不堪,是为着点醒月娘,可以利用此事老攻击讽刺玉娘。而谢逢春同马氏夫妇两个,虽也急功近利,到底有这几十年的见识,只要听见这番说话,自然会想办法弥补玉娘出身不足这一短处,只不想马氏倒是雷厉风行,立时就下了决断.

只是这一番计较,玉娘却是不能亲口同孟姨娘说,只是道:“姨娘说什么,我怎么不懂?不认作嫡女,我便不是爹爹的女儿了吗?”

孟姨娘听说,脸上神色变换,把玉娘看了好一会,脸上忽然一笑:“虽说记做嫡女也不过是哄着人玩的,也好过叫人笑有我这么个姨娘,也免得委屈你。” 说话时一双秋水眼滴溜溜乱转,没片刻安分,手中的纨扇也不住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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