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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未央_第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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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定得东宫三师之后,景晟当真迁出了椒房殿,独自在东宫居住。又知景晟到底年幼,乍然离了玉娘,哪有不想念的,是以准许景晟每日在椒房殿用了晚膳再回去,饶是这样,景晟每日走时,水汪汪的黑眼瞳里要坠不坠的都是眼泪。

乾元帝虽恨不能早早教景晟懂事知人,看着这样倒也不忍,可到底也是他自家开口叫景晟迁去东宫的,一时之间哪好自家出尔反尔,只得强忍,还转脸来劝慰玉娘,道是:“元哥儿这样小就能懂事,实是明智过人,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又因他想着到底景晟年幼,唯恐叫内侍宫人们奉承坏了,可是无处后悔去,便将如意拨了过去,使他贴身服侍,凭谁要作妖,立时来回他知道。如意能叫昌盛收为徒弟,认做义子,自然精明不让人,知道这是乾元帝信重他,若是服侍得好了,能得着太子信重,日后便是未央宫内宦中第一人,自然是加着小心服侍,不敢叫那些嘴上甜蜜的内侍宫人接近景晟。

且因着如意是昌盛义子,而玉娘曾有恩与昌盛,如意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常在玉娘与景晟母子间周旋,为他母子二人联络传情,何况还有景宁在其中。

说来玉娘将景宁带回,固然是为着叫乾元帝以为她生着慈母心肠,也有景宁当时抱着她不肯撒手的缘故。不想她那一回心软带回来的景宁,倒真是难得的纯善孝顺。

景宁看着景晟得封太子,独居东宫,他不独不觉嫉妒,反想起他幼年时因头一个养母李庶人被废,无人抚养,就叫乾元帝扔去了广明殿,那时他比景晟还大些。宫人内侍们欺他年幼无靠,多有冷淡,若不是叫玉娘撞着他受伤,肯怜悯他,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模样。而景晟虽是太子,宫人内侍们不敢欺负了他去,可这样小年纪乍离了娘亲,也是可怜,是以课余常往东宫来探望陪伴景晟,一来二去的,这弟兄俩虽差了好些岁,又有尊卑之分,倒有些像嫡亲兄弟了。

一次恰遇着景晟思念玉娘闹着要回椒房殿,如意苦劝不住又不敢去告诉乾元帝知道,只得在景晟面前跪了,不住地磕头。景宁见此情景,亲自问了景晟原由问得原由,开解他道:“太子与我等不同,祖宗江山将来都要由太子担起来。太子做得好了,娘脸上才有光辉,才能叫千秋万代夸得一声贤后。太子是贤孝的,不能叫娘失望呀。”

景晟虽聪明过人,可实在太小,并不能全明白景宁话中意思,可看景宁脸上严肃模样,倒也知道是好话,歪了小脑袋想了想道:“我在这里,就是做得好了?”景宁又道:“太子英明。”景晟这才点头,扬了小脑袋,把小脸板得正正得:“那好吧。”如意与东宫诸人这才松了口气,又来拜谢景宁,景宁自是不肯承情。

可乾元帝何等看重景晟,除着如意之外,东宫另有耳目,景宁在东宫这一番说话,自然传在了乾元帝耳中。

景宁生母凌蕙从来不得乾元帝的意,若不是养在玉娘身边,只怕乾元帝多看这个儿子一眼也不愿意,不想如今他倒是已懂为君父分忧,且开解景晟的话,心胸宽大,来日未必不是一个贤王,因此倒也肯另眼相看。只是在景宁这里,乾元帝从前看重他,他是无有怨言;如今乾元帝看重他,他依旧安分稳重,倒是叫人对谢皇后另眼相看,都说她是拿着真心来待赵王,是以赵王才肯还以真情。

转眼匆匆,景晟已做得四年太子,虽才六岁,白玉一般的小脸上常年是一片庄重,已是似模似样。

乾元帝在宣政殿视政时已将景晟带在身边,大臣们起先觉着乾元帝把这样年小的孩童带在身边,便是太子,也可说是宠爱太过了些,不想他们君臣奏对时,太子端坐在一边倾听,黑溜溜的眼瞳认认真真地对了他们瞧,乾元帝说话时他瞧乾元帝,大臣们应答时,他又对了大臣瞧,仿佛听得懂的模样,偏又一声不出,倒是安静肃穆,一点不像年幼孩童。

今日来宣政殿的是礼部尚书,却是晋王景淳自六年前折了未出世的长子之后,与三年前得了长女,因是春日里生的,乳名就唤了华姐儿,两个月前方得着长子,乃是乾元帝头一个孙儿。这一双孩儿都是晋王妃徐氏嫡出,倒也得乾元帝喜欢,因此特命礼部拟几个嘉字来,他好赐名。

礼部共拟了四个名字上来,敏、敬、靖、温。折子搁在乾元帝面前的书案上,礼部侍郎夏言正待解说一二,就叫乾元帝把手指一点止住了。

乾元帝因与一旁的景晟道:“这是你侄儿名字,你来看看,哪个好些。”景晟闻言,唯唯答应,从一旁特设的小凳上起身,迈了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乾元帝书案前。书案即宽且高,景晟到底年小,便是他比同龄孩童高挑些,站在书案边也堪堪只露出一双眼来。景晟将六个字,慢慢看过,点了“匡”字道:“这个好。”

乾元帝本心上倒是看中了这个“温”字,“德性宽柔曰温;和顺可即曰温;仁良好礼曰温;乐育群生曰温;宽仁惠下曰温。因问景晟道:“你为何喜欢这个?”景晟清清楚楚地道:“匡者,贞心大度曰匡;以法正国曰匡;辅弼王室曰匡;弥缝灾害曰匡;正君之过曰匡。大哥之嫡长子,为父皇诸皇孙之长,自然身份贵重,责任重大,是以儿臣以此字期许。”

乾元帝听了,把景晟看了会。

说来皇位传承从嫡,可这下头却还有个“从长”。若是嫡子年长而庶子幼弱,便是庶子之母再有宠,或是外家再有势力,也难撼动嫡子地位。都说是国赖长君,少有皇帝因为爱重庶子,要叫他做太子,好端端地将年长成人的嫡出长子废黜,动摇国本的。便是当年汉武帝的戾太子,也是戾太子被废身死在先,方有汉武帝立刘弗陵为太子在可若是情形倒转,庶子年长强壮,嫡子极幼弱。嫡子长成之前,庶长子常年在朝中收拢人心势力,倒是能叫年幼嫡子根基不稳。

是以乾元帝才想与皇长孙个“温”字,以警示景淳宽容和顺,勿生异心。不想小小年纪的景晟竟有这样胆气,敢以“能臣贤王”期许,与其说期许皇长孙,倒不如说,这字是赐与景淳的。一时倒是不知是说景晟初生牛犊,还是说他果然天纵聪敏。

景晟看乾元帝瞧着他不说话,又点了余下几个字道:“这些字义虽好,可瞧着却不像祖父给孙儿的。”乾元帝已叫“匡”字震了震,再听景晟说话,格外有兴,挥退了夏言,将景晟抱在膝上坐了,道:“如何不像祖父起的,这匡字我瞧着才不像。”

景晟指了温道:“此字不功不过,安稳度日,哪里是祖父对孙儿的期许呢?”乾元帝便一指“敏”字:“应事有功曰敏;明作有功曰敏;英断如神曰敏;明达不滞曰敏;闻义必徙曰敏;才猷不滞曰敏;好古不怠曰敏这个呢?”景晟与乾元帝亲近,虽知乾元帝这是考他,倒是一点也不知道害怕,笃笃定定地道:“与臣子可。”

乾元帝听说,又故意道:“你如今是太子,与你大哥实情说来也有了君臣之别。待到日后你做得皇帝,更是先君臣后兄弟,与敏字又如何了?”景晟白生生的小脸上一抬:“大哥如今待着我亲近,且安分沉静,又何必把这字来提点他,没的疏远了弟兄。”

乾元帝听景晟有这样心胸,又是得意又是感叹,又怕是三师们看着他从前算计刘焘,怕景晟依法炮制,不肯放过景淳,到底景淳是长子,是以故意教唆了景晟,是以故意把脸一沉,问道:“你把善心来对他,若是养得他心大了,你待如何?”景晟小脸上一片端肃:“儿臣即已仁至义尽,自然从国法处置。”

仁至义尽,自然无需再忍,那时天下臣民尽知,哪个能说他这个做皇帝的弟弟不能容人。乾元帝听到这里,得意之情几乎溢于言表,到底他做了二十余年皇帝,依旧耐得住性子,口角微微带了些笑容道:“你即有这等心胸,我也不辜负你,就依了你的意思。”景晟脸上立时就笑了开来,坐在乾元帝腿上晃了双腿道:“爹爹,我们去瞧娘罢,叫了五哥一起。”这会子倒又是个孩童模样。他面目本就生得肖似玉娘,尤其一双眼瞳,水汪汪的,如今年纪还小,笑起来不过是个可爱模样,待得长成,这个柔情无限的笑模样,不知道要碎了多少少女芳心去。

看景晟这样出色,乾元帝早就想去告诉玉娘知道,听着景晟要叫上景宁,也肯答应。景晟便使了如意去唤景宁,自家同乾元帝一起出了宣政殿,分别上得自家坐辇,摇摇晃晃地到了椒房殿。

玉娘这里早有宫人传报,玉娘听着乾元帝父子们一块来了,收敛了脸上神色,走在椒房殿前,待看着景晟一伸宝石蓝太子常服随在乾元帝身后,脸上已缓缓绽开微笑,走前几步待要与乾元帝行礼,已叫乾元帝双手扶住:“皇后免礼。”景晟紧接着过来在玉娘面前摆下:“儿臣太子景晟给母后请安。”

玉娘忙过来搀扶住景晟,拉了他的手细瞧了会,脸上又笑开了些,口中却道:“你今儿功课做完了?若是叫我知道你偷懒,可饶不了你。”景晟笑嘻嘻地道:“做完了,不信您问爹爹。爹爹可不敢跟您扯谎呢。”乾元帝听着景晟这句,起手在他头上拍一下,笑骂道:“没规矩,哪个胡诌的。”景晟作势往玉娘身后躲闪,只露出半张脸来与乾元帝道:“说了您就要罚她的,儿才不告诉您呢。”

乾元帝点了点景晟,却也不当真,又笑着瞧了玉娘一眼,却看她脸上含些浅笑,眼角却是没甚笑意,仿佛不大欢喜的模样。莫不是高贵妃?自景淳得着儿子,她在玉娘面前求了恩典,去晋王府少住,迄今已有两月,莫不是不肯回来,是以玉娘恼怒?若是当真如此,可也太不知趣了,玉娘放高氏出去看顾徐氏生产,不过是怜悯她从前失了个孙儿,这才松口,不然哪有他还健在,妃嫔倒是住到儿子王府去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史上最治愈渣渣扔的一颗地雷。

☆、第342章 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叶子扔的两颗地雷。

景宁如今还在广明殿住着,奉着乾元帝召唤,端肃了衣衫过椒房殿来。他过年已将十二,眉目渐渐长开,已是个少年模样。进得椒房殿来,看着乾元帝坐在上手与玉娘说话,景宁迈步过来拜见,道是:“儿臣景宁拜见父皇母后。”

乾元帝脸上带些笑,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瞧了景宁一眼:“起罢,今儿只论家礼,你坐。”景宁答应了,这才立起身来,规规矩矩地退到一边。虽乾元帝说着只论家礼,景宁到底是守惯规矩的,还是在景晟下手坐了,含了笑先与景晟道:“弟弟。”

因着玉娘的关系,景晟与景宁两个颇是亲近,是以看着景宁坐下,景晟便向景宁侧了身道:“我听着五哥去过晋王府了?华姐儿像大哥,不知像大哥哥还是嫂子?”景宁到底有些畏惧乾元帝,向他瞧了眼方道:“还小呢,仿佛都有些像又像得不真,瞧不出来。”景晟在宣政殿再摆出个老成模样,到底也只六岁,听着景宁这话,眉毛便扬了起来,脸上略过一丝得色来,与景宁道:“那是你,换着我,再不能看不出。”说了这句,忽然住了口,知道乾元帝不能放他出去,脸上略有黯然,转瞬即逝。

乾元帝将景晟脸上神色看在眼中,忽然与景晟道:“平哥儿是皇长孙,身份贵重些,你去宣旨罢。”平哥儿却是景淳长子乳名,因这儿子得来不易,景淳夫妇巴望着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方起了这样的乳名。

景晟闻言自是十分欢喜,从椅上滑下,走在乾元帝面前,行礼领旨。乾元帝笑着摸了摸景晟,又与景宁道:“你一块去,你弟弟顽皮得狠,可别叫他把侄儿摔了。”景晟常日跟在乾元帝身边,对他亲近之意远胜畏惧,是以还敢强嘴道:“平哥儿是人哩,我再顽皮也不能摔了他。”景宁站在景晟身后一步处,瞥着乾元帝面色道:“景晟素来稳重,满朝不夸的。”

乾元帝听着景宁这话,脸上笑容微微一收:“哦,你是听哪个说的?”景宁听着乾元帝声音立带着不喜欢,立时站得笔直,半垂了头道:“回父皇,儿臣上回去大哥家回来,在北司马门外恰遇着承恩公世子,儿臣与世子说了几句,世子问起太子起居健康时提及朝野都赞太子聪慧稳重,儿臣固有此说。”景宁只留意着乾元帝不喜他结交外臣,却没想着一边的玉娘听着谢显荣名头,黛眉就是一皱。

乾元帝听着是谢显荣,景宁在玉娘膝下长大,与谢家兄弟自然熟悉,倒也算不上结交外臣,是以脸上也就和缓了,又转与玉娘笑道:“你大哥哥倒是恭敬,常年请问你们母子。”玉娘口角一动,脸上缓缓绽开一丝笑容来,却与乾元帝道:“说了来用膳的,这会子还说话,您不饿么?御医们可说了,要您按时用膳的。”

却是说乾元帝近年来头疾日重,不发时和常人无异,可一旦发作,疼痛难忍,恶心欲呕不说,更是双眼模糊不能视物。御医署有位姓苏的御医曾私下与同僚道:“圣上这病与当年曹阿瞒仿佛,若使华元化再世,或能痊愈。”只这样的话,那哪个御医不要命了敢与乾元帝实说?且曹孟德倒也活了六十五岁,也算不上寿夭了。好在这病发得凶,去得倒也快,只消把宁神丸用温黄酒化了服用,再配合生萝卜汁滴鼻也能压制得住。

从前乾元帝是瞒着玉娘的,可有几回是在椒房殿发作,玉娘这才知道。当时还拉了乾元帝的手哭了场。又故意在乾元帝瞧得见的地方,与金盛下了口谕,要金盛安排仪仗,她要去皇觉寺进香,祈求佛祖保佑。情愿把她的阳寿来换乾元帝平安康健云云。

世人都以为这等“私语”总是实情,乾元帝也不例外,直叫玉娘哄又喜又悲,抱了玉娘道:“傻孩子,我大你这许多,原就是要比你早去的,你还真当我这个万岁能千秋万代吗?你只管放心,我都筹划好了,不管我在不在,你们母子都受不了委屈。什么折损阳寿的话不许再讲,没的叫人听了恼火。”

自那以后,玉娘一扫从前软绵绵凡事依着乾元帝拿主意的模样,堂皇明正地看着乾元帝用药吃饭歇息。乾元帝倒也乐意叫玉娘拘束着。他与玉娘本就是老夫少妻,玉娘惯常又是一个娇怯态度,乾元帝颇肯让着她,如今再叫玉娘这一管,愈发地气弱,连着在前朝,都隐隐有了传言。也亏得玉娘从不过问朝政,不然都能叫史官们记一笔,说乾元帝惧怕谢皇后。

是以这时玉娘一开口,乾元帝自然顺承又与景晟景宁笑道:“用膳去,用膳去,再说你们娘亲可要恼了。”说了站起身来,看着玉娘也要起身,探手要去扶一扶,却看着景晟窜上一步将玉娘胳膊托住,正扬了脸儿对玉娘笑。

乾元帝正要做个吃醋模样,自家胳膊上叫人轻轻一抬,转脸看时却是景宁过来,一样托住他的胳膊,因此一笑,拍了拍景宁手臂,夫妇母子这才往侧殿用膳去。

待得用完晚膳,景晟与景宁辞去,乾元帝方与玉娘道:“今日景宁提着谢显荣时,你仿佛不大喜欢的模样,可是出了甚事?”

对乾元帝来说,谢显荣与谢怀德都是玉娘哥哥,轮着世故才能,还是做过亲民官儿的谢怀德强些,更要紧的,玉娘分明更亲近她二哥二嫂,且有故平安大长公主的脸面在内,是以这四年来谢怀德已做得了吏部侍郎,而谢显荣一直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兄弟俩品秩上比肩,手上权柄却已分了高下。乾元帝做了这些年皇帝,自然看得出谢氏兄弟为人,知道谢显荣是个心热的,心中多半不平,这才有此问。

玉娘已倒了温得热热的黄酒来,又把粒宁神丸塞在乾元帝手上,方道:“您用药。也没甚,不过今儿我母亲与大嫂进宫来了。”看着乾元帝用了药,玉娘又端了清水来与乾元帝漱口,“言及宁姐儿也将有十一岁了,已有好几户人家来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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