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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未央_第2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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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荣听着玉娘不独不愿意将宁姐儿许与赵王,更不肯叫冯氏再入宫,正是烦躁的时候,再叫冯氏说得着几句,勃然变色道:“你胡说甚?!必是你与母亲以为一说必成,是以言语不恭敬,把她得罪了,她又是个不能容人的,自然要发作你们。明日写个请罪折子递上去,也就好了。到底自家嫡亲骨肉,她不靠着我们还能靠着谁。”

冯氏与谢显荣成婚十数年,从来遇事有商有量,便是谢显荣做得承恩公世子,房中也是干干净净,莫说姬妾,便是通房也无有一个,真可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猛然叫谢显荣训斥,脸上涨得通红,虽自觉委屈,可也不敢反驳,含了泪答应,连夜就把一封请罪折子写就,次日递了上去,不想请罪折子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声息。

又过得半月,宝康公主忽然宣了九位勋贵大臣的千金入宫,这些千金们年龄都在十一二岁上下,正与宁姐儿仿佛。有了这一回之后,宝康公主仿佛得着趣味一般,隔着十数日就召见一回。起先是九个女孩子,过得三四回,就有两家的女孩子不再奉召,又过两月有余,只剩了五位。起先大伙儿还没知觉,到了这时灵醒些的都能猜着,这是宫中要为赵王选妃了。

赵王虽是才人所出,可自幼丧母,一直养在皇后身边,与太子在一处长大,感情深厚,日后前程自然比晋王还好些,是以对赵王妃有意的人家倒也不少,是以叫宝康公主留下的这蠲落的那四家多少有些下气。只是这些下气的,将自家与承恩公的长孙女比一比,倒也气平,承恩公府的大姑娘连着宝康公主的邀请也没接着呢,这位还是宝康公主嫡亲的表姐。

说来世人大多如谢显荣一个念头,赵王虽在皇后身边长大,到底并非亲生,总不能一条心,若是把承恩公府的大姑娘给他做王妃,亲上加亲的,岂不是兼得。皇后不肯答应,其中必然有不能答应的缘由。

因有了这样的猜测,宁姐儿再跟着冯氏在外走动时,多少听着几句闲话。有良善的,倒是说皇后贤德,这才不肯把侄女儿许配赵王。也有长舌的,却说是宁姐儿生得平常不说,又无有才名,如何匹配得皇子,皇后这回倒是公正云云。

宁姐儿再是稳重大方,吃着这回委屈,也是羞愧难当,只在家中闭门不出,冯氏自然十分心痛,也常来劝解,可她自家就觉着委屈,又怎么劝得住宁姐儿,不过母女俩相对发愁罢了。还是梁氏看在眼中,也觉宁姐儿可悯,便与谢怀德商议一回,亲自过来劝解一二。

说来玉娘这里不叫冯氏再进宫后,莫说是冯氏递帖子求见总是驳回,便是送进宫的请罪折,请安折一样全无消息,倒是梁氏常能进宫,冯氏对梁氏多少有些不满,看着她来,却也不好拦阻,只得在一旁陪伴,好听梁氏与宁姐儿说的甚。

只听梁氏抚慰宁姐儿道:“事到如今,我们也不瞒你。宝康公主宣了那些女孩子进宫确是为着赵王择妃,不宣你,也是为着你好哩。若是把你定与赵王,嫁做王妃,固然是赫赫扬扬,可若是你与赵王有甚吵闹不睦,你叫你姑母帮着哪一个好,总难两全,倒不如不择。即不打算择你,自然就不宣你入宫,也免得叫人踩了你名声上位,你说可是这个道理?待这事过了,宝康公主依旧会宣你进宫说话,殿下是你嫡亲的姑母,还能不疼你吗?到了那时,那些庸妇们也就没了话讲。”

梁氏这番话倒是自成道理,连着冯氏在一旁听着竟也觉得许就是这个缘故,何况是宁姐儿,果然叫梁氏哄住。一旁的冯氏见宁姐儿颜色松动,忙顺着梁氏口风一同劝解了回,宁姐儿也就展颜,起来与梁氏敛衽一礼,含羞带愧地道:“母亲,婶母,阿宁糊涂,叫您们操心了。”梁氏摸了摸宁姐儿的头发,笑道:“我就知道宁姐儿是个好孩子,必是一说就通的。”说着又扫了冯氏一眼。

冯氏叫梁氏看得这眼,脸上略红,先叫宁姐儿的丫头们来服侍宁姐儿,亲自送梁氏出去,又亲口谢了回,梁氏只笑笑,也就告辞。

景琰这一番折腾,直闹进了冬月方才歇息,虽外头曾为赵王选王妃的传言,可直到这时还是无有一点消息,因宝康公主是中宫嫡出,从来深受宠爱,任性些也是有的,世人转而又是宝康公主寻人解闷,传言这才消弭,果然景琰又召了宁姐儿进宫。

虽宁姐儿能进宫,可玉娘依旧不见冯氏不说,连着乾元帝那里,谢显荣也愈发地无有脸面。谢显荣无奈,待要向昌盛打听几句,无如昌盛口风极紧,只与谢显荣微笑道:“世子爷用心当差便是。”竟是连着红封也不收,叫谢显荣如何不慌。

偏越是这样的时候越容易出事,就在封笔前,有一桩争产伤人案闹到了大理寺。

却是华阳候太夫人故去,儿女们为着她的嫁妆在灵前吵闹不休,至老华阳候庶幼子林闰重伤。

先华阳候一生有三子四女,其中次子与幼女是嫡出,五年前先华阳候故去,爵位自然是由嫡子林秀继承。因着华阳候府弟兄不和睦,常有争斗,林秀继承爵位之后,便在太夫人主持下分了家,两个庶子每人不过得着一个两进的宅院,三个铺子,几百亩田地,一千两银子。因庶长子林英曾跟着老华阳后打理经营产业,知道远远侯府产业不止这些,只道老夫人分得不公,不想却叫太夫人骂了回来,更扬言要去告林英忤逆。大殷朝最重孝道,若是老太夫人真告了林英忤逆,林英性命也未必保得住,只得忍气吞声、

今年太夫人一病也没了,她的嫁妆依律由子女继承。太夫人一生只得一对儿女,本该由他们均分的,哪里知道一双庶兄弟并是三个庶女都回了华阳候府,只道太夫人也是他们的娘亲,即是娘亲,太夫人的嫁妆也有他们的一份,合该将太夫人的嫁妆一分为七才是,林秀与他妹妹哪里肯答应,竟就在灵前吵闹起来,更当真来吊唁的亲故们的面说太夫人生前不慈,亏待了庶子女们,直搅得林秀勃然大怒,唤了侍卫来要将这些兄弟姐妹都撵出去。

旁人还好些,偏那林闰一无爵位二不曾入仕,偏妻妾子女最多,足有一妻四妾,五子三女,当日分家得着的院子人都住不下,正巴望着得着太夫人的嫁妆好贴补一二,闹得最是凶悍,在侍卫上来拉扯时,还做个痛心疾首的模样,言道林秀苛待兄弟姊妹,要寻太夫人做主,竟是往棺材上一撞,顿时头破血流。

☆、第345章 断案

说来也是不巧,当时太夫人寿材前聚着林氏兄弟不说,连着几家女婿也在,侍卫再往上一涌,一个眼错不见,林闰已满头是血地倒在地上。林英倒是看得明白,林闰是自家往寿材上撞的,他原本是做势,想吓唬林秀的,偏叫侍卫擦着了,力道上失了偏颇,故而头破血流。可到了这时,自然是全推在华阳候林秀身上,侍卫们可不是他叫了来的!是以林英当时就扑在林闰身边捶胸顿足地大哭,直道林秀为着太夫人遗下的嫁妆,要谋兄弟性命。

林秀听着林英这样无赖,也是恼怒,指着林英道:“母亲嫁妆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她一生唯我与四妹妹两个孩子,我害你们作甚!”

林英从十六岁起就替华阳候府打理庶务,论起口舌来,自然比养尊处优的林秀强出许多去,把脸上眼泪一抹,冷笑道: “放屁!什么叫母亲一生独有你和四妹妹两个孩子?我们唤她甚?母亲!难道这娘就白叫了?!好你个华阳候林秀,母亲才死,你就这样苛待弟兄,你这个不孝子!我要与你到大理寺辩个是非曲直!”说了竟是冲上来要扭林秀。

林秀看着林英面目扭曲的模样自然害怕,忙退在侍卫们身后,不想林英竟是个声东击西之计,看着侍卫们将林秀挡住,脚下一转,就往华阳候府门外冲去,一行冲还一行道:“阿闰,你们且忍耐些时候,我去报官!”

说来也是太夫人自家作孽,当日她为庶女们挑选的丈夫看着都是勋贵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面貌风度也都不差,可实情上一概儿是黄柏木做磬槌子——外头光鲜里头苦的,一个赛一个的纨绔,走马章台,斗鸡走狗,无所不为,个个手头都不甚活络,叫大舅子小舅子们一撺掇,都涌了来讨好处。

原本叫林闰一头的血吓了吓,都有些儿退缩,忽然听着林秀这话,倒是都明白过来,左右林秀也不敢当真杀了这许多人,怕他个甚!是以一面缠着林秀,一面又嚷着林秀要杀人灭口,不叫华阳候府的家医接近林闰直将个灵堂搅得一团乱。

又说林秀奔出华阳候府,一状告在了大理寺。状告华阳候独霸母亲嫁妆,更指使侍卫殴伤亲弟。直言林秀独霸母亲嫁妆是为不孝,不爱护兄弟姊妹是为不悌,不孝不悌之人不应恬居朝廷爵位云云。依着林英的心思,便是朝廷将华阳候的爵位收回去也无碍,左右现在的华阳候是林秀,最多是谁都没有。

接着状纸的正是谢显荣。虽林秀在八议之列,可林英身上也曾捐过个八品官儿,又是林秀兄长,谢显荣只能遣了衙役往华阳候府请林秀上堂,并验看林闰伤势。

林闰也是倒霉,那一撞正撞着了太阳穴,一撞当时就是鲜血淋漓,再躺了这一会,已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双眼都插了上去,不待大夫查验完毕,已是一命呜呼,该着仵作上场了。

林秀原先还坦然无畏,看着出了人命,这才心慌,强自镇定地到得大理寺堂前应诉。林秀这头说是林闰自家撞的,林英与华阳候府几个女婿却说是林秀指使了侍卫伤人,争吵个不休。便是谢显荣拘了侍卫们来,也是各有说法。谢显荣无奈,只得将林秀暂时扣在了大理寺内。

林英等人十分得意,倒是又回了华阳候府,原想趁着林秀在大理寺就将太夫人的嫁妆分了。不想华阳候府的大门紧闭,凭他们在外头说甚,里头只是一句话:“如今侯爷在大理寺,家里没个主事的人,四姑奶奶说了,凭谁来也不开门。”

这四姑奶奶正是林秀一母同胞的妹子林珊。太夫人待着庶女们刻薄,待着自己女儿却是十分溺爱,将林珊养成了刚强性子不说,挑女婿时,也是费尽心思,最后选中的是阳信伯府世子的嫡出次子柯庭栋。柯庭栋人物俊秀文雅,虽是次子,可前头的嫡长子天生眼盲,待得阳信伯世子承继了阳信伯府,世子位自然他的。如今太夫人故去,柯庭栋林珊夫妇自然要回府吊唁,因着出门前,两个孩子哭闹,林珊只得哄了回,是以来得晚了。

他们到时,林秀已叫大理寺请了去,林珊听说,当机立断,使人关闭了华阳候府的大门,果然将林英等人拦在了门外。林英等人无奈,只得各自回家。

林闰身死一案可说是棘手,若是说他自家撞死,林英与华阳候府几个女婿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这几位哪个都不是白身;若说是华阳候府的侍卫们伤着的,死者林闰的寡妻幼子们还不是由着林英摆弄,谢显荣一时间骑虎难下,便将案子暂时搁置想缓一缓,好想个两全之计来。

不想林珊看着自家哥哥受了委屈,母亲死后又这样冷情,哪能不急,强忍了两日,看大理寺一直没个交代,亲自去求了阳信候世子夫人。阳信候世子夫人素来偏爱柯庭栋这个儿子,林珊又为阳信候府生育了一儿一女,在婆母面前自然也有体面,且自家姻亲出了事,阳信候府上也脸面无光,阳信候世子夫人当然答应。

又过得两日,早朝时,就有个姓丰的御史参谢显荣办案拖延,见识不明,遇事昏聩,使朝廷命妇身后凄凉,有伤人伦。

这位丰御史是同进士出身,从学政做起直至御史,一文不受,更是不畏权贵,除着官袍要整洁之外,家居的衣裳常有补丁,一月也难得吃几回肉,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儿。只是丰御史认个死理,认定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是以林英等人来争嫡母的嫁妆,在他看来正是个大逆不道。至于林闰伤着,若不是他厚颜无耻地去争嫡母的嫁妆,会伤着么?!

将华阳候府兄弟间情形在朝堂上陈述了回,又问谢显荣道:“谢大人也熟知律法,请问哪家庶子庶女能分得嫡母嫁妆?!若是家家如此,还分甚嫡庶?!哪家肯赔送嫁妆与女儿做人正妻!此天下乱矣!”

说来嫡室嫁妆,从来由都是她嫡室所出的儿女的均分,若是嫡室只有女儿无有儿子,嫁妆都归女儿所有,庶子是摸不着的。若是嫡室无所出,便由娘家收回,有再多的庶出子女也和嫡室的嫁妆无关,这从来是官府断案惯例。

可谢显荣迟疑的是伤人案,这位御史却是扯到了嫁妆之争上,直叫谢显荣气得满面赤涨,气恨道:“我几时要讲华阳候太夫人的嫁妆断于庶子女么?丰御史休要胡言!”

丰御史冷笑道:“哪个胡说了?!谢少卿即肯公正,倒将案子断下来啊!”他的话音才落,一旁的阳信候也出班附议,只道是:“若断着林英林闰是苦主,则天下庶子群起效仿也!”

任是哪个朝代,礼法正统都是王朝立身之本,乾元帝自然点头。便是乾元帝觉着谢显荣糊涂,到底谢显荣是玉娘哥哥,也不好叫他太没脸,便另指了大理寺另一位少卿主审。

乾元帝虽未申饬谢显荣,可这一换主审,再有前头他女儿宁姐儿不被宝康公主喜欢的传言,就有谢显荣虽是承恩公世子,却已失了帝后欢心的说头。外头人都这样看了,何况是谢显荣自家,更是羞愧难言。

好在接下来就是新年,借着封笔,不用办公,谢显荣躲了回羞。便是年后开笔,谢显荣也上折告病。告假折子送到乾元帝面前,乾元帝把来与景晟看,又将前因后果与他说了,问道:“你怎么看?”

景晟脸上板得严肃,负了手想了回,抬头与乾元帝道:“除着华阳候,旁的是官儿还是平人?”乾元帝道:“便是无有官职的,也有功名在身。”景晟点了点头道:“即如此,该降的降,该罚的罚。”

乾元帝听着这两句,颇感有趣,将景晟招到身前:“罚哪几个?为甚都罚?”景晟张大酷似玉娘的眼睛看着乾元帝:“子婿们在亡母灵前争产,是为不孝;当哥哥的不知爱护弟弟,做弟弟的不知敬重哥哥,是为不悌;为人女婿的夺岳母嫁妆,是为无耻。这等人如何为官宦,为百姓楷模?自然该加以责罚,以正纲纪礼法。”

这番话若是从朝中哪个大臣口中说来,倒是合情合理,可景晟将将七岁,竟有这样见识,自然叫乾元帝即喜且惊,握着景晟的手道:“好孩子!你是太子,这大殷江山日后都是你的,他们都是你的臣民,你说说,这些人该怎样处置?!”

景晟皱眉沉吟了回,便道:“不孝,乃十恶大罪中一罪,依律当斩,遇赦不赦,只是到底华阳候太夫人已死,和该减罪,依着儿子的意思,华阳候夺爵也就是了,余人一概去官夺职,终身不得起复。至于华阳候太夫人嫁妆,自然由其亲生儿女承继,与他人无涉。林闰之死,即林秀不曾亲自动手,与他何干,只问侍卫也就是了。”

这一番判断算不得十分合理,可看着景晟年岁,已算是十分难得了。乾元帝很不欲叫景晟失了胆气,竟就照着景晟的意思使大理寺判下去。

而阳信候为着自家姻亲,撺掇了傻子丰御史出头又怎么瞒得过乾元帝,不几日也叫乾元帝寻着由头罚了三年俸禄。乾元帝又把缘由与景晟解释了,景晟听看,倒是问乾元帝道:“爹爹,那您怎么不罚丰御史呢?”

乾元帝哈哈笑道:“丰刚此人凡事不问对错,只看哪个占着身份他就肯支持哪个,你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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