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_分节阅读_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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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就在这里,他们回家了。

他叔父就死在这里,连一截尸体、一块衣物都没有留下,所有在这里死去的将士也都一样。他为他们垒起巨大的坟茔,里面却没有他们的尸骨,甚至连他们的衣冠都没有,只有浸满了血的土——那是刚刚死去的同袍的血,被用来做了一年前在此死去的将士们的祭奠。三军齐声高喊道:“魂兮归来!”

喊声惊起远方林中的乌鸦,黑色的翅膀扑棱棱地飞过赤红色的天空,为血肉所吸引,在他们上空盘旋不去。刘符高高地坐在马上,看着这座襄阳城沉默不语。这是一座由白骨垒起高墙、血肉砌满缝隙的城墙,每一寸都涂满了鲜血。不知古往今来有多少壮士英灵魂聚于此,看着雍军的大旗,在今天又一次插上这个城头。

城头的那面雍字大旗忽然鼓起旗面,猎猎作响!

残阳被远山割断,从天幕之上泼下血来,将四野染成一片殷红之色。望着这座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墙,在刘符眼前,忽然出现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刘豪率着残军一次次杀退梁军攻势的画面。他静静地立在马上,好像正看着那从小仰望的高大身影在这样的血色中轰然倾塌;看着城中的雍军从两万人,变成两千个,变成二十个,到最后一个都不剩。

他忽觉一阵惶惑苍凉之气在胸中鼓动,难以排遣,于是要来纸笔,在马头上狂乱疾书道:

重设旌旗遍汉江,寒鸦惊恨向荆襄。

危城百丈忽尽染,不是碧血是残阳。

然后扔下笔,猛地一扬马鞭,打马向着城内而去。

第92章

“老伯,今年的收成好吗?”王晟身着常服,身后只带了李九一个人,在田埂中走着,见着一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农民,便上前笑着问道。

老汉叹了口气,放下肩上扛着的担子,“什么收成不收成的,男娃都打仗去了,哪还有人种地?”

“来,老伯,坐下聊。”王晟拉着他坐下,感叹道:“是啊,这两年战事太频繁了,我这一路上看到好多地都荒着……”

“可不是吗!”老伯点点头,“我们村一百多口,男人全都拉到战场上面打仗去了,连十五六岁的娃娃都跑不了。也就是我,上了年纪,脚也有毛病,这才能留下来。村里都是女人小孩,还有我这样的,这地还怎么种?平日里倒还好,前一阵秋忙的时候,那真是要累死人!”

“那收上来的粮食够吃吗?”

“今年天好,地也好,收上来的粮食也够自己吃,哎……可眼看着又要交粮了,要都留着自己吃了,上哪给官府弄粮食去?”

王晟一愣,随即笑问:“现在官府归雍国管了吧?我前一阵听说雍国的国君下令,说免了太原附近几个县今明两年的全部赋税,怎么,您还没听说么?”

“他雍国能有这好心?”老汉打量了他一眼,“我看你也像是认识字的人,你去县城看看那上面贴的榜,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今年的赋税什么时候收、收多少。我听人念过,清楚着呢。”

王晟仍笑着,“行,那我一会儿去县城看看。不过,老伯,我可不怕和你说,我刚从太原那边来的,太原城里可是专门贴了告示,说今年赋税全免了。”

“什么全免,那都是做给上面看的!该收还不是照收?你就是打仗打的家里只剩下一口人了,到了年底,该交多少粮食,还得交多少粮食。”

王晟叹了口气,“打仗死了那么多人,还按原先的人头收税,家家户户的压力可就都大了。”

“嗯,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老汉道:“一直就是这个理儿。县里按村收,村里就按着每户的人头收,这一打仗,哪家不得死几个人?谁家里死的人多了,交不起税了,那能怎么办?那就得跑呀!这人一跑,村里的人就少了,村里的人一少,每一家就交得更多了,交的一多,那交不起的户不就更多了?他们交不起,就都跑了,剩下别人也就都交不起了,那只能大家一起跑,人都跑干净了,村子也就空了。”

王晟默然良久,忽然笑道:“老伯,您见过这样的多吗?”

“那太多了!你是外乡人,不知道,现在兵荒马乱的,人啊,死光的死光,跑光的跑光,你看看,你看看——”他站起来,给王晟指了指周围的荒地,“这好好的地都荒了,以后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了。”

王晟也跟着站起来,“仗打完了,人也都该回来了,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松快的。老伯,听您方才说,‘雍国能有这好心’,似乎颇多不信任,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嗨,哪有什么信任不信任的?老汉活到这个岁数,眼瞅着上面这天啊,不知道变了多少回了。现在雍国打了过来,我就当了雍人,可往前数一个月,我还是个赵人,再往前个十年八年,那时候我又是个周人,要再往前数,老汉我从小还当过夏人,凉人……你说咱一个人,还能顶着几颗脑袋?上面这天是变了又变,头顶上的这片云就从没变过,交钱交钱,免税免税,你道这钱是往哪儿交,税是给谁免?皇帝姓刘姓石,和咱们有什么干系?老汉三个儿子全被抓去当兵,给赵王卖命,叫雍人杀了俩,剩下这一个,现在成了雍人,又替雍国的国君卖命,将来还不知道要死在哪国手里。我啊,一直守着这片儿地不走,就是怕哪天他人回来、要么衣服回来的时候,找不着我,找不着家。哎,雍人杀了我儿子,现在我却也是雍人了,嘿嘿,嘿嘿……”

他忽然摆摆手,“不说喽,不说喽。想也想不明白,说也说不清楚,什么都不如自个儿好好地活着。”

王晟闻言,半晌说不出话来,神色忽然有几分怔愣,不知想到了什么。左手下意识地去摸腰侧,却忘了出门前便卸了刘符的那把剑放在府衙,这时手上摸了个空,在袖口中攥了起来。老汉见他没了话音,自顾收拾起东西来。

过了一会儿,王晟定定神,露出一个笑来,“朝廷已免了这两年的赋税,等人都回到地里,也不需要打仗了,最难的时候过去,以后就好过了。老伯,最多二十年……不,再过十年,这里定然是一片盛世光景。”

“盛世?”老汉忽然像是听到了一个稀奇的名词,这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好像刚才王晟是讲了一个笑话。他活了这么久,做过四朝遗民,可“盛世”对他而言依然是一个稀奇的词。

“对,盛世。”王晟瞧着他,又好像没在瞧他,语气笃定,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

老汉“嘿”的一声把东西挑在肩上,瘦条条的脊背弯成弓形,“那就不是我老汉要操心的事儿了,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好说啊。今年反正是还要交粮食,哎,交了粮,再留出来明年种的,还剩下啥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喽……”

王晟目送他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对身后人道:“走,去县城看看。”

夜里,王晟坐在太原府衙,将周围各县的长官都连夜叫来,将一纸告示拍在案上,“朝廷下令免去赵地两年的赋税,这上面写的各种税项是怎么回事?”

见几个县令和县尉支吾着不说话,王晟冷冷道:“擅改朝廷诏书,当我大雍朝廷形同虚设了么?”

几人忙道不敢。王晟把视线落在一人身上,“清源县令,你说说吧,这张告示就是在你们清源县揭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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