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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_第2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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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韩烟安静听着北堂戎渡说话,并不插口,北堂戎渡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戒,继续道:“韩烟,你知道的,从小到大,父亲他都是极疼爱本王的,母亲去世之后,他更是成了本王最亲最近的人,哪怕,哪怕现在……哪怕现在母亲还活着,在本王心里,也已经比不上父亲他的分量,所以你可以想象,那时候我们父子两人之间有了嫌隙,本王心里,会有多不好受。”北堂戎渡说着,慢慢侧身拥住青年的身体,将整张面孔深深埋进对方的怀里,就像是一个疲惫之极的人,在自己亲近信任的人怀中寻求一点安慰,沈韩烟任他抱住,一手环住了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年轻男子,掌心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脊背,意似抚慰。

两人静静拥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一股浓郁的苦涩味道涌入,有宫人将刚刚煎好的药送了进来,沈韩烟端了送来的药,坐在床边,想到北堂戎渡的身体以后需要好好保养,不由得心中微酸,柔声道:“先喝药罢,慢慢的就好了。”说着一手端着碗,拿勺子在药汁里搅了搅,慢慢给北堂戎渡喂了下去,然后便小心地给北堂戎渡掖好被角,放下了帐子——

“……前时一别,数月来毕丹心中一直对陛下念念不忘,此次再与陛下相见,实在是幸事。”

盛夏的天气分外晴朗,能够看到瓦蓝瓦蓝的天,明净空远得如同一块剔透的蓝宝石,天上几朵白云悠悠浮弋,阳光中,尽是一派干燥的温暖,一望无际的湖水中开着大片大片的荷花,水上往来的水鸟羽毛斑斓,一时清风徐来,带出满湖馥郁的莲花香气,毕丹望向对面的男人,目光不逃不避,含笑看着对方,此刻周围分外静谧安适,让人不禁有些软融融地想放松下来。

北堂尊越正一手撑着脸颊,侧倚的姿势慵懒而放松,漆黑如同墨色流泉的发丝从颊边垂垂而下,发梢微微泛着亮光,不动声色地在脖颈与锁骨处划下了隐晦而诱人的弧度,肌肤有着半透明的质感,隐隐流转出珍珠一般的辉光,更不必说此刻削薄的唇线勾出了优美的弧度,金色双目中宛然流转着悠闲之意,将面部线条比衬得越发突出,毫无掩饰地散发着惊人的魅力,此情此景,只要是有眼睛的人,就不能不为之目眩神迷,毕丹心中暗赞,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而北堂戎渡美则美矣,但与之相比,还没有北堂尊越这种成熟男人才会有的风情。

透彻温和的淡金色阳光毫不吝惜地洒落,明亮的光线中充满生机,湖面上泛着湿润的香气,幽香淡淡,北堂尊越抬眼打量着毕丹脸上那一抹笑色,那笑容当中,有欣赏也有几分赞叹,而更多的,则是一种想要据为己有喜爱之意。北堂尊越轻嗤一声,湖上亭中,都是暖热的风烟,他半眯着眼眸,神情虽未变化,唇角却微微轻勾起来,道:“你是说,对朕,念念不忘?”

北堂尊越的眼眸原本就不是汉人的模样,那金亮如兽瞳的双目此刻越发显得犀利而凝定,他拥有的无疑是让所有人都要羡慕的东西,无论是外貌、气质、还是能力,都天生傲立于人群之上,令人或敬,或畏,或羡,或慕,不一而足,此刻微微扯了一下薄唇,不过却是并没有继续说出什么话来,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不过毕丹在北堂尊越这种具有隐隐威势性的注视下,却并没有避开帝王的目光,而是不慌不忙地与之对视着,微笑道:“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丹不过是寻常男子,倾慕陛下风采摄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北堂尊越闻言,嗤声一笑,同时视线微微移开,悠然投在远处的湖面上,道:“……朕自幼年记事开始,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对朕说这些话,你倒是第一个。”毕丹轻笑着看了一眼北堂尊越英俊的面孔,点头说道:“或许其他人也都心中爱慕陛下,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至于丹,可能恰巧就比他们的胆量要大那么一些。”说着,探身将右臂伸出亭外,伸手摘下最近处的一朵莲花,拿在手里,然后微微嗅了一下那清雅的香气,含笑轻吟道:“……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丹所求的,不过就是这‘两心同’三字而已,虽是大胆,却也情有可原。”

二百七十八.人两处,心隔远,抛不去情滋味

毕丹含笑道:“……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丹所求的,不过就是这 ‘两心同’三字而已,虽是大胆,却也情有可原。”此时夏风微动,炎阳遍照,湖上荷花密攘遍铺,一阵清风徐来,水面上波光潋滟,十里莲叶翻动如绿浪,两只绿头鸭从荷叶间悠闲而出,湖水随之被拨漾起一层层细密的波纹,徐徐地扩散开来,一时湖光水色,美景若斯,但觉花香袭人,熏然欲醉。

两人置身的这处亭子居湖而建,在湖心荷花深处,四面环水,将尘世里的喧嚣似乎都远远隔开来,浮光流影,渐渐一径延伸到远处。北堂尊越听了这一番话,便倚身看向毕丹,金色长目微眯,自有惊心动魄的美丽,他虽然没有刻意地打量对方,但这种略加注目的眼神却有一种极致的风流之态,长长的绣金线华袍一角委地,双目当中锁着一抹佞肆之气,宽大的袖摆垂在身侧,边沿上面绣着极精细的花纹,细看之下才清楚是淡云连水的图案,袖中露出几根修长得让人惊讶的手指,洁白毫无瑕疵,微显精致有力的骨节,片片指甲被修饰得光滑无瑕,透明如薄玉,而亭内淡淡纱幔微卷,随风而动,金色日光软软透入,照着水晶簟上帝王半倚而坐,毕丹眼见此景,不知怎么,一颗心就一跳一跳地快了起来,只觉得一阵目眩魂失。

曾经毕丹以为,北堂戎渡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如画如仙,但面前这个男人,举手投足之间俱是带着漫不经心的威仪,但同时眼角眉梢的辗转处,却又漫慢泼洒着铺天盖地的风情,无法言说,其他世间一概美色好象都不算什么了,与之相比,北堂戎渡虽然单纯在容貌上并不逊北堂尊越半分,但这份别样的气度风情,却是他所不具有的,是另一种风流,毕丹心中迷醉,如饮陈酒,心情自是有一番难以描摹之感,不由得目光炯炯地看向北堂尊越,也不避讳和掩饰,只轻叹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从前以为这话不过是古人夸大,但如今才知这世间,果真有如此绝代佳人。”

此话一出,北堂尊越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倒也不见有什么愠怒之色,只缓缓负了大袖,眼神难测,伸手取了旁边桌上放着的莲花夜光杯,漫不经心地端起递到眼前,抿了一口里面的美酒,暗红的葡萄酒浸湿了两片薄唇,衬得那唇上殷红如血,然后才开口道:“绝代佳人……用这四字来比作朕,想必也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说出来。”他说话时声音醇厚风流,听在有心人的耳中,就是说不出地撩人,彼时淡淡轻风拂过,吹动了亭角上挂着的金铃,叮叮而响,风中隐约传来荷花的清香,熏人欲醉,毕丹以目凝视着北堂尊越,嘴角带着笑容,微笑着说道:“前几日丹刚到京中之际,曾去了楚王宫中拜访,楚王容貌肖似陛下,但如今年纪不过十八,还是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虽明妍不可逼视,但与陛下相比,总还有些不同……陛下既是风采如斯,那么丹情不自禁之间,一时口出赞美之语,虽然唐突了些,却也是人之常情。”

北堂尊越微一侧身,头顶只戴了束发金冠,漆黑的乌发直垂至腰间,一角衣袂隔着桌子从水晶簟上垂下,衣料间隐现道道暗绣的龙纹,既而嗤然一笑,长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道:“……好一个人之常情。”毕丹眼见男人唇上还残余着点点如血酒渍,一时竟挪不开眼睛,顿了顿,才自失地摇头一笑,仿佛在嘲弄自己的失态,随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语气温然道:“丹一心倾慕陛下已久,愿求与陛下相好。”说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北堂尊越见他如此,不知道为什么,面上忽然闪过一丝说不清楚的味道,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忽听一把醇厚的声音响起,道:“……朕有一事,倒要问你。”毕丹心跳得快了些,道:“陛下请讲。”

一阵轻风拂过,北堂尊越稍微将身体动了一下,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半靠在铺着水簟的黄花梨拱梅矮榻上,黑发丝丝缕缕从头顶流泻而下,垂落满身满肩,由于衣袍宽松的缘故,锁骨微微现出大半,这等情态,实在是旁人少见,毕丹心下一跳,魂也快被这人掠走了去,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北堂尊越哪里会在意这些,动了动,将极长的右腿微屈起来,拈了酒杯缓缓送于唇边,啜了半口,才说道:“朕有一事不明,现在就来问你。”说着,沉吟了片刻,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一般,忽然间就见剑眉微微一扬,道:“你若是当真与朕相好,又待怎的?”

毕丹听了北堂尊越这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展颜笑了起来,认真说道:“陛下乃是天子之尊,丹惟恐高攀不起,不能入陛下青眼,嫌弃丹容色粗陋不美,若是当真有幸共效鸳盟,自然一世不能背弃。”顿一顿,带有薄茧的五指慢慢把持着手中温润的夜光杯,轻款款地道:“陛下乃是丹求之不得的‘佳人’,若是有缘亲近,自然是心满意足……想来这世间之事,果真是人力所不能捉摸的,丹未遇陛下之前,怎会想到有今日的光景?为着一人神魂颠倒。”

毕丹说这话的时候,四周湖光映水,莲大如碗如盘,舒舒而展,凭风轻轻摇曳,姿态曼妙之极,翠华如帐,只觉得芳香盈面,北堂尊越听毕丹说着,心中却想起北堂戎渡来,一念及此人,心下不禁百转千回,自己爱的也是那个人,恨的也是那个人,怜惜的还是那个人,这般又爱又恨又怜,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让自己渐渐忘了曾经两人之间的情意,难道这一生当中,就真的非他不可了?想到这里,渐渐一颗心懒散下去,实在不想再去给自己多添烦恼,遂微微合目,意似假寐,但不过片刻之后,就又重新睁开眼来,目光停在对面的毕丹脸上,不紧不慢地打量着,毕丹此人生性平稳,即便是在北堂尊越面前,也能够几次三番地坦然吐露倾慕之情,但此时被北堂尊越这样看着,面上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有些微微一热,倒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再看那北堂尊越,虽只是静静不语,但眼角的风流之姿,当真是令人心神皆醉,毕丹也是妻妾子女俱全之人,但此时此刻,却局促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

北堂尊越见状,也不以为意,只弹了弹指甲,镶着大丹珠的方玉戒指箍在指间,微微露出麒麟刻纹,悠然道:“……如果朕不介意与你有些交情,你又待如何?”毕丹闻言抬起头来,向北堂尊越望去,却见北堂尊越面露戏谑之色,顿时心中一动,目光灼灼炙人,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若是陛下当真厚爱,不吝垂青于丹,丹又岂能三心二意?自然在返回哲哲之后,遣散所有姬妾,至于正妻呼特氏,早已与丹疏远,久不亲近,况且又育有长子,也就罢了,不必遣去……能得陛下青眼,两两交好,丹已是心满意足,自然再不会与旁人有肌肤之亲了。”

北堂尊越听罢,心中顿时极不平静,却并非是被毕丹此话所感,而是想到北堂戎渡,这毕丹尚且愿意为他再不同其他人有任何关系,而北堂戎渡是他平生至爱,却不但不肯为他做到这个地步,甚至连心里只有他一个人这种底限也做不到……想到这里,北堂尊越心中忽明忽暗,怎么可能好受得起来,面上却丝毫也不露出,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毕丹,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人之常情,何况天家贵胄,而朕又不曾让你去做这些,你又怎么想到这许多?”

毕丹见北堂尊越满头水滑的黑发如同瀑布般披下,铺散一身,面上双眉逶迤,那等含威不露的桀骜容色,实在叫人睁不开眼,一见之下,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慢了下来,不由得睫毛微颤,摇头说道:“丹既然爱慕陛下,日夜不忘,如此,自然要一心一意,眼里心里都不会再有其他人,若是丹再与旁人亲近厚密,岂非对不住陛下?自己心中也是过意不去的。”北堂尊越眼神沉静不动,突然间却蓦地低低一笑,用一种隐隐透着些古怪的语气开了口,那种说不清楚是温柔还是恍惚的口吻,就好象是在问另一个人,说道:“……若是有一天朕厌倦了,你又待如何?”毕丹一怔,既而不觉微笑,洒脱道:“缘去缘灭,也不是人力所能及的,陛下若是厌倦,旁人即便拼力挽留,只怕也是没有丝毫用处,丹只是寻常人,自然也如此。”

一时亭中安静无语,只闻风过之声,北堂尊越的身体向这边略转了些,忽然淡淡笑道:“……很好。”说着,目色悠远,仿佛在想着什么,嗤笑着说道: “你方才说,对朕一心一意……朕从前,倒是也曾对人一心一意过。”毕丹见北堂尊越神情有异,便轻声道:“能得陛下这般厚爱,想必自然是一位不同寻常的绝代佳人了。”北堂尊越光滑的黑发一直垂到腰下,闻言平静道:“佳人……不错,确实是绝色美人。”毕丹面色温和,啜了一口酒,似不经意地含笑道:“却不知道这样的佳人,如今怎不伴于陛下身边?”北堂尊越哂笑一声,五根修长的指头拈着酒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眸光深凝,仿佛很随意地道:“……他?如今自然已经不在了。”

毕丹听了,心中一松,既而稍微一思忖,就已想到一个人来,便笑道:“陛下所说之人,以丹想来,应该便是楚王的生母罢?丹曾听人说过,楚王之母乃是与陛下自幼一同长大,情分非常,只可惜在韶华之年不幸病逝,陛下也是皆因极爱重这位美人之故,才一直不曾立后。”

北堂尊越薄唇微勾,也不说究竟是还是不是,此时此刻,他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想起北堂戎渡来,当年他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自己还是一个少年,就已经在某一日忽然做了别人的父亲,其实以他的性情,根本就不喜欢什么孩子,可是当自己亲生的那个肉团子一日一日地逐渐长大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喜欢,分外地疼爱,搁在手心里,宠得跟眼珠子也差不多了,偶尔听见有人说北堂戎渡那孩子与他相象,他听了就觉得很欢喜,也很得意,后来那玉也似的娃娃慢慢生得乖巧聪明,极知事,自己有时候闲了,也会抱那孩子放在腿上,手把手地教儿子写字,北堂戎渡学得之快,连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偶尔有一两次不小心把墨汁溅到他身上,他也从来没恼过,其实北堂戎渡小时候甚至都尿过他一身,他还不是照样恼不起来。

不过疼爱归疼爱,要求却也是严得很,练功的时候从来也不肯稍微松一松,北堂戎渡哪里做的不好,就要吃苦头,有一回他教的一套剑法北堂戎渡总是练不到家,他一时不耐烦恼起来,便拎了儿子扔在大太阳底下扎马步,不许吃饭,结果直到傍晚才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等过去一看,八月份的暑热天气,北堂戎渡早就晕了过去,他黑着脸把人夹在胳膊底下带回去,嘴里骂儿子没用,被他母亲娇惯坏了,可心里却在后悔,只是拉不下当爹的脸罢了。

后来北堂戎渡离开他,自己头也不回地跨出无遮堡的大门,他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好象是少了点儿什么,北堂戎渡刚走的那几日,有一天饭桌上有一盘北堂戎渡爱吃的紫鳊,他便搁下筷子,吩咐旁边的人:去叫公子过来。话刚说完,才恍然一下想起,北堂戎渡已经不在了。

再往后,北堂戎渡在离开无遮堡数年之后,终于回来,那时候他才忽然发现这个儿子长大了,不再是当初垂髫的年纪,清清俊俊的容貌,连笑一笑都是春光,他欣喜之余,也早就打消了再要其他儿女的想法,只是守着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过日子就好,而当初的宠爱也一点儿没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把北堂戎渡抱着,亲着,终究那些隐晦的心思,不可言说的欲望就这么在后来被抱出来,亲出来,或者说,只是让一直以来蛰伏沉睡的种子发了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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