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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后悔了_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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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的行市账册并西北局势,兄弟二人打开话匣就不觉时辰。于齐天睿的西北借力之策,莫向南深以为然,只是嘱他不必与山西福昌源过于争夺,借叔父的力亦要维护叔父的官威。齐天睿点头应允。莫向南就要启程回乡,一别数月,原本备了酒水践行,二人却都放不下账册,边看边议,分食着一盘点心,其乐融融。

临别之时,莫向南递过一只鎏金错银珠玉螺钿妆面盒,齐天睿打开来,里头是一把画扇,轻轻把在手中:象牙扇骨,温润如玉;碧纱薄丝,清香扑鼻;扇面上水墨轻勾,烟雨乌篷,堤岸之上新桃初绽,只这一处着色;清风涟漪,荡悠悠小舟轻摇,新瓣飞扬,漫随风点点缤纷,从画中景致脱出来,瓣瓣清新飘落手中。齐天睿口中啧啧称奇,伊清庄的绸缎名扬天下不单是贵在丝质,更是那清奇的花样子,这些年相交齐天睿方知那极精之品都是出自莫夫人亲笔绘作,这把画扇若是流入市中,不错百两,盒中更配了上好的满绿玻璃托架,摆上桌案就是一只精巧的小画屏。

“嫂夫人之作?”

莫向南含笑点头,“赠与弟妹,来日相聚。”

“多谢大哥,多谢嫂嫂。”

从伊清庄出来已是将要起更的时候,阴了一下晌的云终是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齐天睿穿戴了莫向南的蓑衣斗笠,正要上马,唤了石忠儿过来,想着把这画扇给千落送去她定是欢喜,转念又想不急这一刻,不如正月里亲自带过去,借花献佛,也算一件礼。

回到齐府,石忠儿止步在二门外,齐天睿一个人往园子里去。雨丝越密,拢紧了蓑衣急步而行,没有灯笼,像一株雨中芭蕉看不出人形。

进了素芳苑,丫鬟们也瞧不真,无人出来招呼。推了房门摘下斗笠,人们这才大呼小叫地过来。一时房中乱,小丫头艾叶儿将将从厢房里端了砚台出来,一眼瞧见齐天睿转身就要往楼上跑。

“站住!”齐天睿一声闷喝,吓得身旁接蓑衣的红秀哆嗦了一下。

艾叶儿头也不抬脚下还想溜,水桃一把扯住,“这是怎的了?平日也不见这么没规矩!”

齐天睿褪了一身雨水行头,走到跟前儿低头看着小丫头,“跑什么?瞧见鬼了?”

阴森森的语声压下来,艾叶儿只觉得头皮发麻,“不,不是……我,我就是惦记房里我家姑娘……”

齐天睿抬眼看了看楼梯,“你家姑娘在房里做什么呢?”

“没,没做什么。”

“这丫头子!”水桃狠狠戳了她一记,“爷问你话,怎的这么稀里糊涂的!”

“行了。”齐天睿喝住,抬手轻轻握了握腕子,丢下一句,“都在这儿待着,没我的话,谁也不准上来!”

丫头们都赶紧应下,拖了艾叶儿一边去。

……

瞠目结舌已然不足以道眼前所见,曾经的赏花楼高顶大梁,离地足有两丈高,此刻梁上悬下三条一尺宽的红绫子,悬至半中相互交缠,缠结之上卧着一个人。谓之“卧”,只因这前俯后扬的形状如一只展翅的飞鸟,腾空悬挂,丝毫不见人之端整。一身雪白的薄绸轻盈如飞,横腰侧卧在红绫上,两足飞挑,一足扬,一足勾,结系两翅;发上无髻,青丝如瀑,一只藕臂高扬卷握红绫,另一手拿了一页纸张展在眼前,口中念念叨叨。身子轻轻一悠,红绫送出她一丈外,一足一臂拉扯回旋,荡荡悠悠,飘飘自仙,仿若祥云之上白鹤悠然。

齐天睿想起那雨中的红绸,这力道,若非亲眼所见,亲身所验,如何得信?红绫薄绸,腊月湿冷的天,烛光里粉嫩嫩的小脸怡然,世外独闲,窗外的风雨与旁人口中的“怜惜”与她毫无瓜葛……

“咳!”

莞初一惊,回头,天降煞神!手一脱,红绸抽离,人便像一只旋转的陀螺不由分说地砸到地上,幸而绸子长没有勒出人命,只缠了一身,一端高一端落另一端还挂在房梁上,扑通这一声就狼狈至极。

齐天睿抱了肩笃笃定定地看,看她左右挣扎,俯冲的姿势,双肘撑地,横竖不得法,活活儿一只掉进陷阱的小兔子,上下翻跳,到了儿那只吊在空中的脚也解不下来。齐天睿这才慢悠悠抬步走到跟前儿,蹲下身,捡起落在一旁的纸张,“《心经》?”

他这会子回来就是成心的!莞初心中的志气都随着身子趴在了他脚下,形状狼狈已然不消多说,眼下最最糟心的是那倒吊的绸裤在一点点、一点点地往下滑,努力勾着脚腕屏着口中还不得不应道,“……嗯。太太嘱我背诵,说,说单是抄写,一字一描,入眼不入心,于,于佛祖不敬。”

齐天睿嘴角一挑,抬眼瞥向房梁,红绸上雪白的小脚煞是好看,“果然不敬。”

莞初趴在地上咬碎一口牙,“……放,放我下来。”

齐天睿站起身,低头瞅着,“挂得上去,解不下来?”

“上头,上头缠成死疙瘩了。你往上寻,那绫子上头有只环,帮着把那环扣打开,我就好……啊!”莞初还在地上碎碎叨叨地说着怎样怎样,那人已然从桌上簸箩里拿起一把剪子咔嚓了断了那红绫子。

腿毫无防备地落下来,莞初整个人往前狠狠一扑,若非双肘撑着,嘴巴啃地绝逃不过,磕掉半颗牙齿也未可知。

从此,不共戴天。

……

夜深了。窗外冷雨戚戚,房内两只小烛,一只燃在床边高几上,一只点亮了绣帐外桌上一摊子笔墨纸砚。

帐帘半掩,齐天睿一身中衣儿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从楼下书房里寻来的一卷《元史武宗本纪》翻看。这该是从老父书房给挪来的,上头还有他的亲笔批注。齐天睿虽怠读四书,却尚史,尤好元史,只这两年生意忙,除了账册古书再不曾碰过旁的,此刻一杯香茶,一本书,难得金戈铁马随着古人去。

文至含混之处,细辨老父的笔迹,齐天睿反复读念,惊叹那一辈子中规中矩、恪守国道家训之人实则也是有些不同寻常的见解,与自己虽不能说契合,倒颇有几分相似,竟是有些父子同谋的意思。兴致上来抬手取茶,目光不经意又落到帘帐外的桌边人,一眼瞧见,就不由得注目。

一个女孩儿家,齐整于她实在是说不得,衣裳从来都是宽宽大大,没有一件合身的,若非是她娘家给的尺寸,竟是要砸了伊清庄的牌子。这一会儿未曾怎样那桌上就摊了一大堆乱七八糟,好在知道那是手抄的经文,否则还当哪个不利索的婆娘摊的绣样子,埋在里头还煞有介事。闵夫人给了一大摞子经文要她连夜背诵,虽说严苛到不近人情,不知怎的,齐天睿竟是从这刁难里头嗅出了些许郁至极狂的绝望,先不说大嫂口中的话究竟几成坐实,即便就都是真的,瞧这架势自己娘亲也不见得就得意。那丫头夜深人静依然精神烁烁,不许她挂在房梁上,安置在桌旁也不肯安稳,摁不住似的,手握着笔,点点悠悠,烛影透在墙上,小鼻子尖尖的。

“摇头晃脑的,做什么呢!”齐天睿闷声喝道。

“……背经文。”

这哪是背经文的动静儿?“胡乱涂抹什么,拿过来我瞧瞧。”

“没怎样。”莞初嘟囔着回了一句,不肯转头看他,那张脸一蹙眉眼睛里头阴冷得吓人。

“拿过来。”

她没听着似的动也不动,齐天睿“啪”一声把书撂在高几上,“别让我费事啊。”

一方天地只他两个,夺,他是夺不去的,可她怎敢让他“费事”?自那日他暴怒洞房之后,莞初就知道公爹临终都不曾将这桩婚事的实情道给他,看这德行,早晚一天知道了就得吃了她,遂莫说是惹恼他,就是好生支应还恐他不顺心、细倒腾出那日的缘故,如今躲一时便是一时了。

只得起身,拿起手下的纸张往他身边去。

帐子里拢得暖暖融融,雨水声儿都似小了些。齐天睿披着薄袄靠在床头,露出雪白的里衣儿。莞初一面往他跟前儿去,一面瞧他身上露出的质地花色、连那结系的带子都跟自己的一模一样,不知那伊清庄是怎样预备了这些衣裳,都是成双成对,她成日在这房里这么着倒罢了,他怎的也这么应着景儿?

莞初磨磨蹭蹭来到床边,递过手中的纸张,老老实实地站了,这一顿训是怎么都躲不过了。

烛灯照在展开的经文上,齐天睿低头,一眼看过,目光像被吸了磁的铁针,半天挪不动。若说将才那绸子上卧人不过是难得一见的把戏,此刻所见这脑子里头竟是不知该作何应对,半夜三更该不该信?深奥晦涩、典藏之传的经文之上羊毫小楷飘飘歪歪批出一字一点、流水板的工尺谱!

“你,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莞初立在一旁不自在地抠着手指,搜肠刮肚,“我笨,背不下来。”

齐天睿眉头皱了解,解了皱,摸不着南北,一行一行仔细瞧,“这是你填的曲子?”

“旧的,”莞初瞅着那阴晴不定的脸赶紧道,“旧曲子。”

齐天睿脸色一冷,抬眼看着她,“背不下来就在那儿浑闹?”

“嗯?”莞初吓了一跳,“不,不,我这不背着么。配了曲儿,方记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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